事情到了這一步就差不多清楚了。
事發當日的一早,孟遠亭還不知情。他上午出門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覺得即将大禍臨頭,所以迅速遣散仆人,收拾行李,準備帶着家人遠走避禍。但沒想到要取他性命的人來得如此之快,他終究沒能逃出生天。而這之中,那個楊順的确十分可疑,不過目前所有的證據,還不能完全證明他就是幕後之人設下的内應。
了解了這些情況之後,譚玄便準備着手去做第二件事,就是去梧城查一查嶼湖山莊内部是不是出了奸細。
他本意是讓謝白城和程俊逸一起留在笒川陪着孟紅菱,再回孟家宅子看一看有無疏漏之處,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去梧城解決内部問題。
但謝白城卻持不同的意見,他說幕後之人表現出來正是要設計譚玄,他若落單,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總要有個人彼此照應會好一些。所以他提出自己留下照顧孟紅菱,程俊逸則去跟着譚玄跑一趟。
譚玄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便答應了。隻叮囑他和孟紅菱務必小心,然後便回身對着程俊逸一笑,招呼他:“程二少爺,那就勞你跟我辛苦一趟了。”
程俊逸慌忙點頭回應,跟在他後頭,跨上馬,向着八十裡外的梧城出發了。
程俊逸很有一些緊張。這是他第二次單獨跟譚玄待在一起。
第一次還是在宣安,那時一是激憤于陳家的做法,二是擔憂着謝白城的安危,根本無暇考慮别的事。這一回,卻是沒有什麼讓人好分心的,望一眼在他身前幾步遠處的、騎在青骢馬背上的那個高大挺拔的黑色背影,程俊逸突然覺得通往梧城的這八十裡路,實在是太漫長了。
謝白城和譚玄的關系,在越州一帶的武林中不算什麼秘密。寒鐵劍派名氣很大,隐然是越州一帶的魁首,作為掌門唯一的兒子,又有着卓然出衆的風姿,謝白城從小也就很有名。
少年時他和譚玄相識結交,後來離開家鄉去往衡都,再後來幹脆長居衡都很少回家,這些情況都在茶餘飯後的閑談中漸漸傳遍,更不要說他們倆至今都沒有娶妻成家,此中關系自然令人遐想。
當着寒鐵劍派的人的面,總不會有人沒眼力見的說三道四,但背地裡他的确聽人取笑過說謝掌門雖生了三女一子,但最終還是招了四個姑爺,還說有這個四姑爺當靠山,老謝很可以跟陳家别一别苗頭,争一下誰才是東南武林第一家。
他記得最初聽到這些傳言時他才十四五歲,跑去跟他哥求證,結果被他哥黑着臉罵了一頓,不許他聽這些飛短流長,說他隻要記住謝白城曾經對他的好,知道他是個值得欽佩尊敬的好兄長就行了。
的确,在他暗淡荒蕪的童年時光裡,謝白城的存在是為數不多的亮色,帶給了他許多快樂和慰藉。甚至有些時候,他比他親哥更像兄長,鼓舞了他溫暖了他。但這對白城來說,或許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他總是那麼快活,自信,燦爛,像一輪明亮的小太陽,照耀着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或許直到遇到譚玄為止。
十二歲那年,他開始抽條長高,迅速消瘦,顯露出清秀俊朗的少年模樣。他的武藝修為随之也一日千裡,進步神速,讓父親和兄長都刮目相看。他的人生裡第一次獲得了真正的自信和驕傲,第一次挺起胸膛,感受到少年意氣充斥心中,感到自己的世界也可以有絢爛和精彩。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謝哥哥毅然把家鄉抛在身後,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衡都的漫漫長路。
在這次與他們不期而遇之前,其實在他的心底深處,還有一個小小的妄想:或許那些傳言弄錯了呢?也許他們真的隻是知己莫逆呢?但從相遇以來的這一段時日的接觸,他深藏在心底角落的那一點小小幻想,終于也是宣告破滅了。
唉,真不好說他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說實話,從他以前聽說種種關于譚玄和嶼湖山莊的傳聞起,心中對他就感到很欽佩,甚至有些向往。這段時間近距離的接觸,讓他對譚玄又多了些真切的了解,居然覺得,更……更佩服他了。唉,若他是個讨人厭的家夥就好了。可他又怎麼會是一個讨厭的人呢?他可是謝哥哥選擇的人……
日頭高照,三月中旬的天氣,竟已經開始顯得有些燥熱了。馬蹄過處,煙塵亂舞,他被日頭晃的有些頭暈目眩,心思起伏,幾乎有些恍惚。
就在他心裡一口氣堵着不上不下的時候,原本策馬跑在他前頭的譚玄忽然側過身叫了他一聲。
他慌忙一抖缰繩讓馬兒快跑幾步趕上去。
“這一路過來,你感覺如何?”譚玄問他。
程俊逸心中一愣,不知他這麼問用意何為。斟酌了一下才開口道:“我、我覺得還挺受震動的。以往在家,隻覺得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平時就是精進武藝,都沒想過,江湖原來是有這麼多暗流湧動,居心叵測的……”
譚玄帶着淡淡笑意聽他說完,又問:“覺得失望嗎?”
程俊逸趕緊搖了搖頭:“那倒也沒有。不如說,仔細想想,江湖的确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倘若隻一直待在家鄉,眼界未免會太狹窄了,出來走走,才是真正覺得天地如此之大,而人與人之間,又是如此複雜。我、我覺得收獲很大。”
聞他此言,譚玄笑了起來,目光轉向前方道路,朗聲道:“俊逸,你是個好小子!”
程俊逸低頭笑了笑,驟然就得到了表揚,雖然是來自譚玄的,不,應該說,正是因為是來自譚玄的,他心中居然覺得很是欣喜。
譚玄卻忽然又道:“不過,我希望你能想想清楚,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藏在暗處,身份和目的都不明确的對手,我必須實話告訴你,很有可能遇到危險。而這些事其實與你無關,你好好考慮考慮,現在抽身離開還來得及,也沒有人會說你一句不是的。”
程俊逸蓦的睜大了眼睛,他看向譚玄,譚玄臉上的神情很正經,毫無說笑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會走的!正是因為可能會遇到危險,我才更不能走,我懂醫術,若有個什麼……我能派上用場的!”他頓了一頓,擡頭直視着譚玄的眼睛續道,“而且,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不需要躲在任何人身後的!”
譚玄有些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好容易止了笑聲,又看向他,嘴角揚起一絲有些捉狹的弧度:“你啊,就這麼喜歡白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