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答應成為活死人後,辛帶着江寫意往一棟老樓裡走。
辛在上面飄,江寫意在樓梯上走,每走一層,感應燈就亮一層。
燈下,影子跟着身體一起亂晃。
血液仿佛在燃燒,帶來難以忍受的灼痛,腳步越發沉重,江寫意心想,死人想要活着居然會有這麼痛。
辛飄了下來,用手捏住江寫意的下颌,看到她因疼痛顫抖的眼瞳後,用惡劣的語氣說道:“太慢了,半分鐘後到六樓,不然就把你——分/屍哦。”
知道辛說到做到,江寫意仰起青灰色的被火燒毀了的臉,面色不變,沙啞的聲音裡滿是冷漠地說道:“我知道了。”
辛愉悅地勾起嘴角,突然消失在江寫意眼前。
對于辛的刻意刁難,江寫意并放在心上,她早有心理準備。
不是在辛故意把道士引來逼她殺/人的那一刻,而是在她同意活下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前方是地獄。
畢竟會實現願望的,從來不是高坐廟宇的神明,而是貪婪的惡鬼。
仇恨讓這具報廢的身體動了起來,江寫意連滾帶爬往樓上跑去。
她已經死了,再痛也流不出汗,流不出淚。
她還活着,複仇的火焰在她血液裡燃燒,直到把自己燒成灰的那一刻,她才會停下。
膝蓋磨在粗糙的水泥面上,手指抓地往上爬,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疼到快要破裂,污血從耳朵、眼眶、鼻腔、嘴角流出,爬到頂時,江寫意擡起渙散的雙眼,淡漠地問:“遲了嗎?”
敞開的門内,一室的或坐或立的怨鬼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哇哦。”
辛正在和三個鬼打牌,頭也不回,可惜地說道:“沒遲。”
“還是遲了吧。”
坐在辛對面的怨鬼插嘴道,扇形的紙牌捂住下半張臉,盯着活死人的眼神興緻盎然。
江寫意用手背抹去睫毛上的污血,站了起來,看向辛,平靜地好像要被分/屍的不是自己一樣,又問了一遍:“遲了嗎?”
辛往桌上甩了四個A,先是對着牌桌上的鬼攤開空空的雙手,說了句:“赢了。”
尾音剛落,誰也沒看到辛是怎麼出手的,頃刻之間,那鬼四分五裂化為灰燼,室内鴉雀無聲,隻有辛在笑。
其他鬼看向江寫意的目光裡頓時多了幾分複雜。
辛朝江寫意走去,把她拉進領域,語氣輕松地說道:“輸了有懲罰,赢了就要有獎勵。”
“陳宜,來一套飛刀把戲。”
正在和陳楚掰手腕的怨鬼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扔下妹妹飛了過來。
領域内出現一個大圓盤,陳宜拉過江寫意就要把她往上綁,忽地又停下手來,謹慎地問了一句:“是她玩沒錯吧。”
辛:“不然你上?也可以啊。”
陳宜猛地搖頭,把江寫意綁好,又變了十幾把锃亮的小刀出來後,噌的一下縮去了陳楚身後。
在場的鬼看向江寫意的眼神更微妙了,互相之間眉眼官司打了個熱鬧也沒分析出她兩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但凡其中一方不是辛,她們都能言之鑿鑿地說在玩S那個M。
可那是辛哎,瘋子中的神經病,别辱了S/M,眼神你來我往、電閃雷鳴,最終在場的鬼達成共識,她就是在發癫。
江寫意始終不為所動,天旋地轉的視野裡,耳邊是癫狂的笑聲,她冷淡地看着飛刀故意擦過四肢插在轉盤上。
了解一個人隻需要三個問題,她怕什麼、要什麼、最大的秘密是什麼。
江寫意不知道辛怕什麼,有什麼秘密,但她知道她要什麼。
在她被逼殺/人,垂下頭看着腳下屍體的那一刻,她突然明悟。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絕處逢生,靈光乍現的轉機,卡關時突然發現的關鍵線索,怎麼說都行,她要的,她所追求的,就是那樣的快樂。
所以她不怕辛的反複無常,隻要意外之喜夠多,就不會被抛棄。
辛突然停下,扔了飛刀就走。
飛刀擦過手腕腳腕處的繩子,江寫意從轉盤上摔了下來,她幹脆就地坐下,靠着轉盤緩解疼痛,再擡眼時,連辛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剩下的鬼繼續她們的玩樂,隻偶爾掃過這裡一眼。
“真是亂來,你沒事吧。”一個鬼走了過來,在江寫意面前蹲下問道。
沒從這句按字面意思理解是關心的話裡聽出什麼關心,江寫意回道:“沒事。”
粘稠的視線掃過全身,怨鬼露出敷衍的笑問道:“我叫朱天,你呢?”
“江寫意。”
朱天古怪地說道:“我們已經認識了,對吧。”
江寫意選擇沉默,手腕卻被面前的怨鬼突然抓住,冰冷的皮膚被指甲緩緩劃過,那感覺實在詭異,就像是被花斑毒蛇舔了一口。
朱天的表情興奮起來:“原來活死人摸起來是這種感覺。”
改劃為握,臉上笑容燦爛,她的手卻越抓越緊:“辛故意的吧,拿你這個赝品來侮辱...像你這樣弱小又無能的假貨還是趕緊消失的好。”
“夠了,這是辛的東西。看不順眼,去找罪魁禍首,在這裡撒氣算什麼。”
一道疲憊的聲音制止了朱天的行為。
江寫意抽出手腕,看向幫她的鬼,她有着狹長的眼睛,嘴角還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說話時會随着嘴唇微動,氣質頹廢,像是春天濕漉漉黑枝上将落的一點白色花瓣。
“我是社初。”
江寫意看着社初出神,聽見聲音忽然顫了顫,恍似從短暫的睡夢中被驚醒:“江寫意。”
社初:“走吧,我帶你去見首領。”
江寫意感覺自己心底隐秘的不安一下就消失了,這就是大人的魅力嗎。
跟在社初身後下樓,等背後再感受不到煩人的目光,江寫意認真道:“謝謝。”
社初反而提起其他話題:“是人是鬼,還是選擇行走在生與死的夾縫之間,這是你自己的決定,誰都沒資格評議。鬼的世界沒有秩序,我們隻會屈服于強大的力量。”
江寫意點點頭:“我知道了。”
穩重的大人式的溫柔,“去吧,江寫意。”社初說道。
推門而入,江寫意幾乎是無措的站在劉定安面前。
她張了張嘴,因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又閉上了。
“疼嗎?”劉定安指着自己的心髒處問。
這兩個字似乎有一種魔力,江寫意眼眶發熱,竟是有些想要落淚的沖動。
可那隻是錯覺,活死人沒有淚水。
她愣在原地,連撒嬌都不會,一點點垂下頭,小聲地說:“我疼。”
大腦暈暈乎乎,像是喝醉了踩在雲層之上,明明劉定安的聲音聽上去并不溫柔,她還是什麼都和對方說了。
劉定安總結:“所以,你是為了複仇才決定成為活死人的。”
江寫意問:“首領你又是為了什麼?”
指尖點在頸部的縫合線上,劉定安唇角微微上翹,笑意冰冷:“為了權利。”
劉定安鄭重地朝她伸出手,暖風穿過敞開的窗戶,輕輕揚起她的黑發,她在風中微笑,輕描淡寫,卻又如此堅定:“這是一條充滿罪惡的必死之路,你願意幫我嗎?”
江寫意握住她的指尖,用幹枯沙啞的聲音宣誓道:“在此為您獻上我的心髒與忠誠,直至火焰熄滅。”
劉定安緩慢地彎下腰,指腹撫過她被火燒毀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個吻:“我的榮幸。”
*
說是要複仇,辛卻不允許江寫意去找何小天三人,說是一但沒了仇恨支撐,她将無法承受生死之間的痛苦。
江寫意卻覺得這就像吊在驢子前面的蘿蔔,在辛玩夠之前,不肯輕易讓她吃到罷了。
給辛制造驚喜實在是個苦差事,江寫意幹脆跟着首領做事,對辛能避就避。
一個無月的夜晚,江寫意穿着黑色衛衣帶着兜帽,站在高檔公寓的樓頂看向對面。
十一層的燈亮後,一個穿着西裝的女人推開玻璃門走進陽台倚在欄杆,神色倦怠地望着不遠處旋轉的霓虹色摩天輪,點燃了一支煙。
等紅色火星一路向後抵達煙尾的濾嘴處留下完整的一段煙灰時,煩躁地将煙頭碾在欄杆上,她的眉頭狠狠皺起,和無神的雙眼、濃重的黑眼圈一起組成一張陰沉的臉。
朱天刻意站在離江寫意超遠的地方,開口道:“她噬魂香成瘾了,普通香煙對她根本沒用。接下來你去搞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