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戬快被哪吒盯穿了，他不必睜眼就能感受到那股熾熱的目光正在盯着他。

那人就側身躺在他枕邊，有細細密密的吐吸聲灑在耳畔，楊戬佯作翻身，一把把哪吒攬進懷裡，膝彎順勢壓住他的小腿，原本含糊暧昧的空間被驟然縮近，近到肌膚相貼，化作明明白白的親密。

哪吒軟成了一坨面團，任由楊戬怎樣調整姿勢，被夾進臂彎裡，偏偏腦袋還倔強地支棱着，那股視線依舊在楊戬眉宇間盤旋，被子下呼吸漸沉，楊戬在心中暗想：大抵是藕節裡養出的靈胎，便連喘息都沾着蓮蓬的清甜。

楊戬吸氣，他也吸氣，楊戬呼氣，他也呼氣，兩人吐納漸成合契，一呼一吸間仿佛修行入定的老僧，可他此刻分明被裹在錦被裡，被摟在人懷中，親密得不分彼此，他早被楊戬拉入紅塵，自此蓮花生根，靈珠易主，沾染一身人間氣，再也甩脫不開。

楊戬呼吸逐漸變得綿長均勻，哪吒果然亦步亦趨地屏息相随，三息之後，楊戬驟然變了調，急喘如雨打新荷，一下接着一下，哪吒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氣息大亂，緊跟着喘了幾聲，就忽然頓住了，喉嚨裡溢出一聲尾調上揚的：“嗯？”

“為什麼要耍我呢？”他興緻不高，聲音也低，埋在被子裡，像倦極了隻能借着呼氣的力道送出去的一句話。

楊戬抓過哪吒的手親了親掌心，模仿他說話的調子，也問：“為什麼要學我呢？”

哪吒不說話了，眼睑半垂，似睡非睡。他好像一時接收了太多信息，身體便自動地放緩了反應速度，整個人都變鈍了。他并非有意模仿楊戬，隻是睜開眼看見他，腦袋空空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就這樣發了呆，不自覺跟着那人的呼吸頻率走。

楊戬也不說話了，他能感受到哪吒此刻隐藏在平靜表象下搖搖欲墜的精神狀态，他隻是把人又往身前撈了撈，感受着懷裡實實在在的充盈，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若是你一直不認我，我可怎麼辦呢。”

哪吒眨了下眼睛，一滴淚就順着側躺的方向湮沒進了枕巾裡，了無痕迹。

“那你就也忘了我吧。”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樣的心思說這句話，像是賭氣，卻不知該生誰的氣。

哪吒把掌心輕輕覆到楊戬身上，帶着溫熱的觸覺，一路向下，就碰到腹部那處暗傷，那裡早被敷了厚厚的紗布，血迹凝固後呈現出一種陳舊的暗紅色。

“疼嗎？”他問。

“不疼。”楊戬強裝鎮定，試圖去抹哪吒眼尾的淚痕：“這樣也好，以後你就不敢忘記我了。”

“嗚……”哪吒忽然就把臉埋進了楊戬掌心，有晶瑩的液體滞留在臉頰與手掌形成的夾窩處，他更用力地蹭了蹭楊戬的大腿，說：“楊戬，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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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永遠留在這裡了。”哪吒哭得看不清楊戬的臉：“什麼都沒有變，大軍還要往前走，可是他隻能留在這裡了……我連他的屍首都沒有見到，如果我那時殺了高繼能，他就不會死，是我害了他，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不是的。”楊戬捏住哪吒兩邊肩膀，肅然道：“哪吒，你已經盡力了，你沒有害任何人，天化的……離世，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他留在這裡，可是你得往前走，你得替他接着走完這條路。”

楊戬其實已被下腹撕裂的傷口痛得直抽冷氣，他開始後悔之前瘋狂的行徑，可是如哪吒所說，怎麼辦呢，大軍從不為任何人駐足，他們将勇往直前，哪管前頭是山是崖，可他們亦非殺戮機器，仍舊會在不為人知的夜裡相擁取暖，悄悄緬懷不能再見的舊友。

哪吒沉默地抱着楊戬的脖頸，嘴唇顫抖地貼上楊戬的臉，他抽抽搭搭地說話，聲音裡還帶着情欲褪盡後的沙啞：“二哥，我知道你也難過，可是你沒有說，你來哄我了，其實我不恨你，我隻是不知道該恨誰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楊戬的手撫上哪吒淩亂的烏發，輕哼起兒時母親哼過的曲子。

哪吒壓在楊戬身上，可一人胸口有傷，一人腹部有傷，就隻能以一個相當别扭的姿勢相疊，沉默着，呼吸又交融在一起。

“大軍寅時開拔。”楊戬将人往毛氅裡裹了裹，“我得先走了。”

“哦。”哪吒低頭替他系緊腹間繃帶，幹淨的紗布纏了一層又一層。

“下次見面，你得好好的，不要再吓我了。”

哪吒揮了揮拳頭：“我可是很強的，尋常人傷不到我。”

“是啊。”楊戬含笑道：“差點一槍把我捅死，能不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