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你先出去。”老僧人神色仍是蒼老的,甚至已有了入暮之色,可眼神,卻從未有過的亮。
僧人看着路非凡,滿臉戒備,欲言又止:“方丈……”
“下去吧。”
“是。”
木門關上,屋内僅剩二人,方丈開口:“施主說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什麼意思?”
“還以為有多厲害,原來也隻是個老秃驢而已。”路非凡嗤笑了聲,一手撐在木桌上,陰森道,“我沒空跟你虛與委蛇,要想我不毀了你這廟宇,給我編也要編出一套能說服秦雨欣秦沐元死不了的說辭來!”
方丈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打诳語。”
路非凡雙手捏拳,陰冷笑道:“看來這裡對你來說并無價值,既然如此,你就再熬兩天,睜大眼睛,親眼看看什麼是天幹物燥,火燒廟堂。”
“施主不會的。”方丈眉目慈悲,“秦施主也不會允許施主做這種事的。”
路非凡神色更冷,下一瞬,她一把抓起對方衣領:“你既然清楚她能影響我的行為,就該知道,倘若她出事,區區一個廟,我有何不敢毀!”
方丈被抓住衣領,臉上也很鎮定,與其說是鎮定,不如說是了無所願的淡然,在對方說完話後,那股子對俗世的了無牽挂更甚了。
隻聽他氣虛極弱道:“從始至終,老僧隻提及了秦家公子的結局,不曾對秦施主的未來有過隻言片語,施主卻屢次将他們二人的命運綁定,更甚至語氣笃定地認為秦施主會因此出事……”
路非凡陰狠道:“所以呢?”
方丈繼續道:“施主讓人假冒僧人,想讓他們以僧人之口撒下謊言,欺騙秦施主,不止是想讓她心安,更是因為,施主知道她最終會因秦公子的死而死,施主知道她的結局,對嗎?”
路非凡瞳孔緊縮,她緩緩松開手,笑容可怖:“結局?老子不想認的結局,算他媽哪門子的結局!”
饒是心如止水,方丈仍被對方的暴戾驚了一瞬,但很快地,他搖了搖頭,喃喃道:“沒用的,改變不了的,誰都改變不……”
迎上女人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方丈後續的話到底說不出來,隻是換言重複最初那個問題:“施主說的,另一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
八十年了……八十年啊……
這八十年來,他無數次想過盲從,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泯滅于既定的命運,不甘心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的人生,他皈依佛門,讓自己不問世事,這些年來支撐他活着的,不過是那一縷渺茫的希望。
這希望是什麼,具體他也不知道……直到眼前之人出現,直到現下,他想,他等到了,她一定能給他一直追尋的答案。
然而,見對方森然冷笑,根本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方丈緩緩收緊掌心,須臾,他道:“施主此番行程的目的,老僧願助一臂之力,相信比起兩個假冒僧人說的話,老僧的話,更能讓秦施主信服。”
“心有執念,竟也配當得道高僧!”路非凡語氣滿滿的嘲諷與鄙夷,她是恨被人威脅,但對方說的話無疑踩住了她的死穴,她必須要讓那丫頭相信秦沐元不會死,最好是相信秦沐元的生死跟她毫無關系,面前這個老頭,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偏頭,路非凡的視線落向從蘇绾绾那裡回來後存在感就極低的黑團身上。
“你,你想做什麼?”黑團有股不好的預感。
“将這本書的劇情,傳送給他。”
“你瘋了!”黑團震驚,且不說這種事會耗費它大額能量,想想一個正常人得知自己身處一本小說裡,還得知了小說的全文,感到驚悚事小,萬一滋生些旁的心思,那不得世界大亂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路非凡說着,瘆人的眼神直直盯着黑團,這分明不是商量。
黑團能量暴跌後,早已喪失主動權,受此制肘,它暗暗權衡下利弊,不得不大出血一次。
隻見半空中隐約一道暗芒浮現,方丈渾濁的眸在亮堂了幾秒後,驟暗!
與此同時,路非凡嗤笑,出口的話不知是在告訴對方還是在暗示自己:“你改變不了結局,因為你是書中人,而我,不是。”
沒錯,她不是書中人,她不一樣,蘇绾绾不就改變了宋嶼喬被綁架被撕票的命運,她跟她一樣都是穿進書裡的人,她可以,她路非凡自然也可以!
桌前,老人心口一陣腥甜,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眸光刹那間全無先前的鎮定與慈祥,下一秒,就聽見他大笑,笑容絕望,原來,自己皈依佛門,自以為勝利的反抗,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逃脫過被安排。
早就想過有這個可能,不是麼?
可即便如此,他也懷揣着幾分僥幸,他等待的隐晦希望裡,除卻有人能認同這個世界有異之外,何嘗不是想要寄托于他人之口,來證明自己皈依佛門是命運也沒有預料的事情,來證明自己八十年來的抗争是有意義的。
然而事實就是,他愚蠢得可笑!
一本書,哈哈,原來是一本書,他這百年來是活在一本書裡,他的所有軌迹,早就被決定了……
想到過去,老人眸底隐約竟有癫狂的血色。
他從小就能看到身邊人的結局,起初他還能為自己擁有這項能力沾沾自喜,直到他看見自己親人的結局,他用盡一切辦法去阻止,可還是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遠離自己,與世長辭。
提前得知結局,本以為是一線生機,卻不知,注定的死亡,再如何掙紮,再如何拖延,都隻是飲鸠止渴,隻是給自己層層疊加上蝕骨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