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先生!!”
“boss!”
驚呼聲撕裂死寂!
魏爾倫化作一道殘影,在中也的頭顱即将重重砸在地面的千鈞一發之際,險之又險地用雙臂接住了那具失去意識的身體。
懷中的人雙目緊閉,臉色是死灰般的慘白,嘴唇甚至泛着青紫。
烏泱泱的人群嘈雜一片,前一秒還沉浸在震撼中的港口黑手黨們不約而同地向中也聚攏。
“散開!保持空氣流通!”外科醫生的聲音驟然劃破混亂,他快步上前,半跪在中也身側,掰開中也下颌檢查舌體位置,動作精準得像在解剖台前。
“呼吸頻率太快了!”外科醫生沉聲道,"血液二氧化碳濃度過低,導緻血管收縮,腦部缺氧。"他擡頭看向魏爾倫,"解開衣領——快!"
魏爾倫的瞳孔微微收縮,但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他單膝跪地将中也的上半身小心托起,另一隻手迅速解開對方緊束的領口。指尖觸到的皮膚濕冷得可怕,頸動脈搏動快得幾乎連成一片。
後來又進行什麼操作魏爾倫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從未有過的惶恐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執行着外科醫生的指令,手心手背全是黏膩的汗水。直到确認中也情況緩和之後,他才擡起眼,灼人的視線狠狠釘在罪魁禍首上。
“書——!”魏爾倫目眦欲裂,“你做了什麼?!!”
書在歎息。
中也的突然暈倒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其他碰觸到書頁的人,前一秒還沉浸在震撼中的衆人,陸陸續續地,也像被抽掉了骨頭般,一個接一個地重重栽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什麼也沒做,隻是——』
『他們在瞬間接受了過量且不屬于的自己的記憶和情感,超出了腦神經處理單元所能承受的範疇,于是觸發了身體的被動防禦機制——意識會主動切斷連接,進入休眠狀态。】書解釋道,【不過這種狀态隻是暫時的,等到大腦得以緩沖、自我梳理後,保護狀态會自動解除,他們會陸續醒來。』
似乎怕有人聽不懂,書用最簡單明了的事件舉例:
『原理就像計算機:當中央處理器遭到遠超其負荷的數據沖擊時,也會因無法即時處理而陷入短暫的“無響應”或“死機”狀态。但隻要停止輸入,給它足夠的時間消化清理緩存,系統通常能自行恢複正常。人腦面對信息風暴的自我保護,也是基于同樣的邏輯。』
魏爾倫的指節發出危險的脆響,钴藍色瞳孔裡翻湧着暴風雪般的殺意。他懷中的中也呼吸漸漸平穩,但眼睑仍在不安地顫動,仍然在噩夢中掙紮。
"多久?"暗殺王的聲音像淬了冰。
『個體差異不同,接受到的信息量也不一樣,』書頁輕輕翻動,『以他們剛剛碰到“書”的時長,短則數分鐘,長則好幾個小時。』
想到先前看到的,無數殘酷又絕望的畫面,還清醒着的大家無不面色慘白。僅僅是看到畫面都難以消化,更遑論直接接收到記憶和情感。
谷崎直美的指尖還在發抖,她剛剛協助與謝野檢查完昏迷的同伴,聽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
"求求您......"她的聲音破碎得幾乎聽不清,"請告訴我們......這一切到底......"尾音化作一聲嗚咽,谷崎潤一郎立即将妹妹護在懷裡,但年輕偵探同樣蒼白的臉色暴露了他也在強忍不适。
"是啊,"與謝野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拜托了——書,”
“能從頭到尾說一說嗎?”她的聲音哽咽不成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書頁在沉默中緩慢翻動,發出悠長的,妥協的歎息。
『……那是……』
『很長很長的故事』
【世界是虛假的謊言。
知曉這一切的時候,太宰治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拿到了"書",又度過了第幾次相似卻不同的人生。他當過偵探,當過畫家,當過軍警,也當過橫濱街頭最落魄的流浪漢。心血來潮時,他甚至曾把森先生趕下台,自己坐上那個染血的位置,然後又在某個無聊透頂的午後把權力随手丢給中也,然後溜之大吉。
或許最開始以為“書”是命運的饋贈,太宰貧瘠的生命裡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期待——他把尋找活着的意義延續到别的世界,像個虔誠的信徒般等待着神迹降臨。
世界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不僅沒能找到想要的東西,反而在無數次輪回中失去了更多。
輪回——太宰這麼稱呼,但那其實更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墜落。
而每一次輪回,世界都像一本被反複塗改的草稿,字迹重疊,情節交錯。而太宰——唯獨太宰,記得所有的版本。
那真是糟糕透了。
世界在眼前變成了沒有意義的走馬燈,痛苦在重複中麻木。
起初,他隻是厭倦。厭倦了相同的街道,厭倦了重複的天空,厭倦了那些注定找不到意義的結局。後來,厭倦變成了漠然,漠然又化作某種近乎殘忍的好奇。
于是,他開始探究。
他翻閱“書”的殘頁,在不同世界的縫隙間遊走,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瓶裡的飛蛾,瘋狂地撞擊着透明的壁壘。
然後——他看見了。
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書能溝通平行世界——太宰曾這麼認為。
可直到看到這一幕,他才明白所謂的平行世界全是謊言。
無數世界之間彼此并非并列,并非延伸,并非糾纏共生。
它們重疊。
不,更準确地說,它們堆疊。
像一本厚得無法想象的、巨大到吞噬宇宙的書。
一本由無限書頁構成的終極之書。
而他之前經曆的、他所認知的所有“平行世界”——偵探社的太宰、黑手黨首領的太宰、流浪漢的太宰、軍警的太宰、畫家的太宰……他擁抱過的中原中也、安撫過的芥川、對抗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連同他們腳下的橫濱、閃爍的霓虹、甚至每一次落日熔金時天際細微的光線變化——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獨立存在的世界。
它們僅僅隻是這本終極之書中,薄如蟬翼的一頁紙張。
一張疊着一張,一頁壓着一頁。
原來書溝通的從來不是平行世界,而是書外世界和書内世界。書外世界——主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世界,而書内世界——他們的世界,隻是主世界的一個念頭、一個假設、一個被随手寫下的可能性。
它們不是平行的,不是平等的,甚至不是真實的。
多麼諷刺啊——他窮盡一生尋找活着的意義,最終卻發現,連“活着”本身都是虛假的。
世界對他何其殘忍,給了一個耳光還不夠,還要讓他親眼見證這個耳光是如何被抽響的。
比世界是虛假的這件事更絕望的是——這是一個虛假的注定會消亡的世界。
初步得出這個結論時,他不願相信。他一遍又一遍地追溯、推演、驗證……可惜每一次徒勞的嘗試,都将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更深地紮進他的靈魂。
——世界注定湮滅。
這不是預言,而是規則。
不是被戰争,不是被天災,而是因為它本就被安排了這個宿命。
不可逆轉,不可撤銷,不可違抗。
隻有一個結局。
……
即便是虛假的世界,也仍有值得留戀的東西。晨光穿透窗簾的暖意,酒杯相碰時清脆的鳴響,還有某個笨蛋氣急敗壞的喊叫聲。
于是他開始反抗。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
他失敗了無數次,死去了無數次,又“複活”了無數次。
記憶不斷重疊,身體常換常新。
往往上一個世界的屍體還殘留着溫度,下一個世界的“他”又已站在死亡的邊緣。
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沒有喘息。
沒有救贖。
隻有無數個世界的絕望終點,首尾相連。
好在……
這一次,
他終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