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嗣張口咬住郢野肩膀。鹹腥的血味在舌尖漫開時,他聽見對方低沉的笑聲。郢野抱着他走向船尾,那裡不知何時支起了天文望遠鏡。
“獵戶座流星雨,”郢野調整着目鏡,“你去年深夜直播時提過想看。”他忽然轉身擋住任嗣的視線,“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總裝病了嗎?”
海風突然靜止。
任嗣的指尖無意識摳着望遠鏡支架上的漆皮,露出下面嶄新的金屬光澤。
這個價值六位數的設備,包裝盒上還粘着物流标簽——寄出日期是他三個月前重感冒的那天。
“那天你煮的姜湯……”任嗣喉嚨發緊,“太燙了。”
望遠鏡目鏡反射出他們交疊的身影。郢野想起那晚任嗣燒到39度,卻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讓叫醫生。病态潮紅的臉貼在冰鎮礦泉水瓶上,像塊正在融化的草莓冰淇淋。
“所以後來故意保持低溫?”郢野捏住任嗣後頸,那裡有層細密的汗珠,“就像你總在我咖啡裡加薄荷糖?”
任嗣的耳尖瞬間紅透。他以為隐秘的小動作,原來都被對方收集起來,像沙灘上拾貝殼的孩子,把每片微不足道的細節都妥帖珍藏。
音樂突然切到《生日歌》的爵士版。郢野變魔術般從座椅下取出禮盒,任嗣拆開時飄出幾片幹薄荷——是他這半年來每次裝病時含過的牌子,每片都标注着日期。
“監控錄像存了200G。”郢野低頭吻他顫抖的眼睑,“要不要看彩蛋?”
平闆電腦播放的畫面裡,任嗣正對着鏡子練習“虛弱微笑”,身後經過的郢野突然入鏡,往他準備的道具體溫計裡倒了杯熱水。
天文望遠鏡的金屬部件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任嗣的指尖還停留在調焦旋鈕上,獵戶座的星雲像被攪碎的薄荷糖,在鏡片中旋轉出模糊的光暈。
郢野的氣息突然靠近,帶着威士忌的醇烈拂過他耳後敏感的皮膚。
“看到M42星雲了嗎?”郢野的手覆上他微微顫抖的手背,“據說許願很靈。”
任嗣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望遠鏡裡哪有什麼星雲,隻有自己放大的瞳孔和郢野映在鏡片上的剪影。他忽然轉身,鼻尖擦過郢野的唇角:“我生日,該你先許願。”
甲闆上的LED星圖突然切換成心跳監測模式。任嗣的名字縮寫随着他的脈搏頻率明滅閃爍,郢野的指尖正按在他頸動脈上:“現在心率118。”低笑像砂紙磨過任嗣的耳膜,“比裝病時快39下。”
海浪将遊艇推向更高的浪峰。任嗣在失衡感中抓住郢野的皮帶,金屬扣硌進掌心。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雨夜,自己如何用冰毛巾敷在手腕上,讓郢野摸到“虛弱”的脈搏。此刻那隻手卻灼熱如烙鐵,順着他的脊椎滑進後腰。
“這裡,”郢野的拇指按在某個穴位,“才是真實體溫。”任嗣腰肢一軟,跌進鋪滿星圖的毯子裡。夜風掀起襯衫下擺,露出腰間被自己掐出的淡青色淤痕——今早為了演好“體虛”角色留下的勳章。
郢野的吻落在那片淤青上時,任嗣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監控…真的存了200G?”
“從你第一次裝胃疼開始。”郢野變魔術般取出一塊古董懷表,表蓋内側刻着密密麻麻的日期,“每次演技進步,我就記一筆。”指針停在今天日期上,表盤玻璃下壓着片幹薄荷葉。
任嗣的呼吸凝滞了。他認出這是郢野從不離身的傳家懷表,去年拍賣會上有收藏家出價七位數都沒能買走。而現在,那些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表演,全被珍藏在這個金屬小盒裡。
“變态。”任嗣用膝蓋頂他,聲音卻軟得不像話。
郢野突然解開他的項鍊。那個微型溫度計吊墜被掰開,露出藏在夾層裡的紙條——【N22°32' E114°03' 威士忌加冰】是他們初遇酒吧的坐标和郢野點的酒。
“彼此彼此。”郢野的犬齒磨着他鎖骨。
流星恰在此時劃過天際。任嗣在強光中眯起眼,看見郢野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微微顫動。他忽然拽住對方領帶,讓兩人的額頭相抵:“我故意的。”
“什麼?”
“每次裝病。”任嗣的指甲陷入郢野後背,“第一次是真的胃痛,但你抱着我揉肚子的時候…”他的聲音低下去,“比止痛藥有效。”
郢野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半年前那個淩晨,任嗣蜷縮在工作室沙發裡,冷汗把劉海浸得透濕。當時他以為是宿醉,現在才明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真實的脆弱。
觀星毯下的甲闆突然震動起來。任嗣趁機翻身壓住郢野,卻發現對方早就松開了皮帶扣。他的手腕被領帶纏住舉過頭頂,郢野的鼻息噴在他劇烈起伏的腹部:“現在呢?還疼嗎?”
任嗣張口想說話,卻被灌入喉結的吻堵住。郢野的掌心貼着他後腰,那裡不再是被空調吹出的虛假低溫,而是真實的、滾燙的、因為情動滲出的薄汗。星座投影儀不知何時被碰倒,銀河傾瀉在他們交纏的肢體上。
“生日快樂。”郢野咬開他襯衫第三顆紐扣時突然說。
任嗣在眩暈中聽見的卻是“我愛你”。或許是因為血液沖撞鼓膜的聲音太大,或許是因為郢野的嘴唇正貼在他心口。他掙紮着去夠散落的懷表,金屬鍊卻纏住了郢野的手腕——像命運早就在暗中編織的鐐铐。
黎明的第一縷光刺破海平面時,任嗣在郢野懷裡醒來。他的後背貼着對方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心跳的頻率。不同于表演時刻意控制的虛弱脈動,此刻兩顆心髒正以相差12bpm的節奏共振。
“不裝冷了?”郢野的聲音帶着晨起的沙啞。
任嗣轉身把冰涼的腳塞進他腿間。但這次沒有提前含薄荷糖,沒有偷偷握冰袋,隻是最自然的肌膚相貼。郢野突然悶哼一聲——任嗣的牙齒正陷在他肩頭,比昨夜更深的印記。
“生日特權延期二十四小時。”任嗣舔掉血珠宣布。晨光中,他看見郢野鎖骨上還留着幹涸的奶油痕迹,忽然想起被遺忘的冷藏室蛋糕。
當他們終于來到蛋糕前時,冰雕的手已經融化得不成形狀。任嗣卻盯着某處怔住——糖霜海浪裡藏着用巧克力做的微型遊艇,甲闆上兩個小人依偎着看星星。日期牌顯示這個蛋糕完成于兩周前,遠早于他策劃的“裝病計劃”。
“你監視我。”任嗣指控道,指尖卻輕柔地撫過糖霜遊艇。
郢野從背後環住他,下巴擱在他發頂:“你引誘我。”
海鷗掠過舷窗,叼走一片飄落的薄荷葉。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懷表裡的日期記錄又悄悄添上新的一行。
暴雨砸在工作室的玻璃幕牆上,像一千個鼓點同時炸響。
任嗣的指甲陷進郢野後背,在那些舊傷疤上添了新痕。
閃電劈落的瞬間,他看見對方瞳孔裡映出的自己——臉色蒼白如工作室的石膏模型,額角卻浮着不正常的潮紅。
“你發燒了。”郢野的手掌貼上他額頭,觸感比平時更灼熱。任嗣想扯出個笑,腹部卻突然痙攣,疼得他蜷成蝦米。冷汗瞬間浸透襯衫,将布料黏在脊椎凹陷處。
雷聲掩蓋了藥瓶落地的聲響。任嗣看見郢野彎腰拾起那個貼着“維生素B”标簽的塑料瓶,倒出裡面形狀熟悉的白色藥片。窗外又一道閃電,照亮藥片上刻着的“APAP”字樣。
“對乙酰氨基酚。”郢野的聲線比雨水更冷,“和酒精一起服用會導緻肝衰竭。”他的指尖撚着藥片,任嗣卻看見他手腕内側暴起的青筋,“三顆薄荷糖那天,你吃了多少?”
任嗣的胃部再次劇烈抽搐。這次不隻是疼痛,還有熱流湧上喉管的灼燒感。他踉跄沖向洗手間時撞翻了顔料架,钴藍色在地面拖出長長的軌迹,像條通往地獄的河。
嘔吐物混着血絲沖進馬桶。任嗣模糊聽見郢野在打電話叫救護車,聲音隔着雨幕顯得支離破碎。當他想撐起身子時,發現洗手液瓶後藏着半闆止痛藥——鋁箔被指甲反複摳破,每個小孔都透着絕望。
“任嗣!”
郢野的吼聲與雷聲重疊。任嗣轉身時,看見對方手裡攥着從薄荷糖罐底翻出的處方單。三張不同姓名的處方,日期跨度兩年,醫師簽名處都有被水漬暈開的痕迹。
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任嗣在劇痛中突然發笑:“現在你知道…我演技為什麼這麼好了。”鮮血從他咬破的唇角滑落,“真疼的時候…反而不會出聲。”
郢野抱起他的動作像是捧起易碎品。任嗣在颠簸中數着對方心跳,頻率遠超正常值。雨水透過車庫頂棚裂縫滴在臉上,和郢野落下的淚水一樣溫熱。
“别睡。”郢野的聲音被雨水分割成碎片,“這次不許裝…”
急診室的熒光燈刺得眼球生疼。任嗣在推床上抓住郢野的手腕,觸到一串凹凸不平的疤痕——從沒在監控畫面裡出現過的舊傷。消毒水氣味彌漫時,他看見郢野突然慘白的臉色和收縮的瞳孔。
“過敏…不是酒…”任嗣在鎮痛劑作用下口齒不清,“是醫院…?”
醫護人員分開他們的瞬間,郢野的手指從他掌心滑脫。任嗣在麻醉氣體中最後看到的,是對方扶着牆幹嘔的背影,白襯衫後腰處沾着自己的血迹,像朵凋謝的玫瑰。
夢境支離破碎。任嗣看見八歲的自己躲在衣櫃裡,透過縫隙看父親往行李箱塞止痛藥;看見十八歲第一次登台演出前吞下的白色藥丸;看見郢野在酒吧初遇時推來的冰水,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像眼淚。
“血壓還在降!”
陌生的吼聲将他拽回現實。任嗣在刺眼的光線中睜開眼,發現手臂連着輸血袋,胃管插在鼻腔裡。病房時鐘顯示淩晨三點十七分,窗外暴雨未歇,而郢野不在監護儀顯示的範圍内。
心電監護發出尖銳警報。任嗣扯掉氧氣管翻身下床,輸液架砸在地上驚動護士站。他拖着發軟的腿爬向洗手間,每寸移動都讓胃部像被烙鐵灼燒。
郢野蜷縮在洗手間隔間裡,手腕上的舊傷被自己摳得鮮血淋漓。任嗣跪在嘔吐物和消毒水混合的地面上,用插着留置針的手捧住他的臉。郢野的瞳孔渙散,嘴裡反複念着某個日期——正是懷表裡最早刻錄的那天。
“七歲…”郢野的牙齒磕在他指節上,“他們用消毒水…擦洗贖金…”
任嗣的胃管裡湧出鮮血。他将郢野的頭按在自己肩上,像哄孩子般哼起某首廣告歌。那是他代言過的薄荷糖廣告曲,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郢野的呼吸漸漸同步他的節奏,監護儀上的數字開始回升。
晨光透過百葉窗時,他們被發現在洗手間相擁而眠。任嗣的住院手環纏在郢野滲血的手腕上,形成怪異的連結。護士長撿起掉落的處方單,發現背面寫滿了“郢野”二字,筆迹從稚嫩到成熟,像部微型編年史。
“維生素B?”主治醫師舉起空藥瓶冷笑。郢野突然搶過瓶子,倒出藏在标簽下的便簽——【每日兩粒,配郢野的咖啡】。字迹暈染處畫着顆歪歪扭扭的愛心。
任嗣在高燒中抓住郢野的衣領:“我爸…帶着止痛藥消失的…”他的睫毛掃過對方下巴,“你别…”
郢野将初遇時的酒吧火柴盒塞進他掌心。被血迹染紅的封面上,新添了一行字:【這次換我等你】。
窗外,暴雨初歇。
“□□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