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逮過來看門的小狗總是叫。在夜裡所有人睡得剛剛好的時候,它一聲又一聲地,急促短暫地吠叫,吵得人不得安睡。
大山裡頭早晚溫差很大。半夜時候起了大霧,那怕是九月份也冷得很,人起夜都要披一件褂子,更何況是一隻沒斷奶的小狗,它是冷的。
這家人不給小狗搭一個窩,甚至連件破衣服稻草也沒有,光秃秃冰涼的台階上下,小狗冷得到處尋。
尚善蹲在小狗前面,看着它往牆角的涼拖鞋裡鑽,一個破鞋那能避什麼寒?夜露已經把小狗的毛打得濕漉漉的,它鼻頭抽動着,可憐極了。
她伸出手去,穿過了小狗身影。她碰不到小狗。
小狗是條土狗,棕黃色的毛松松蓬蓬的,肚皮圓溜溜的,尾巴短短搖啊搖。此刻夾在屁股底下,它冷。
門打開了。
人還沒到,一條皮帶先抽了過來,劈頭落在了小狗的身上,聽見一身打水袋的悶響。
“嗷!”極其凄厲的一聲狗叫。
陳鮮花面無表情,她不說一句話,隻聽得見狗的慘叫聲。她不告訴狗它犯了什麼錯,她打它或許隻是想它死而已。
屋内傳來微弱的動靜。
小紅翻了個身從床上爬起來,他迷糊着眼看了眼門外,睡意正濃。
他嘟囔了一句什麼。
陳鮮花立刻回道:“這死狗一直叫!叫!我讓你叫!”
皮帶一下又一下,小狗一聲又一聲。
小紅這是個七歲的孩子,他的奶奶告訴他是狗的錯。小孩子眯了眯眼,就要趴下繼續睡。
“小紅。”尚善喊了一嗓子。
床上趴着的孩子頭微微一昂,又點了下去,他困極了。
“小紅!”尚善提高了聲音。
她知道小紅怕陳鮮花,也知道陳鮮花是心腸毒辣的人,但是……“救救小狗。”
“嗷嗚!”一聲仿佛委屈到極點的狗哭,小狗蜷縮在那涼鞋中不動了。
這時,陳鮮花仿佛才出完了氣,收起自己的腰帶。
“什麼?”小紅揉了揉眼睛。
“什麼什麼!睡覺!”陳鮮花吼了一嗓子。
木門被“砰”的摔上關起來,隔絕了目光。
尚善瞧着拐角處不動的小狗,眨了眨眼,沒忍住眼角的濕熱。
【你殺了三個人,卻因為一隻狗哭了。】
牆角石縫裡鑽出一張紙條。
“小狗有什麼錯?”
尚善伸手在一次去摸了摸狗,她還是沒有摸到,她永遠摸不到這一隻小狗。
小紅後知後覺,第二天中午才問了關于小狗的事情。
“怎麼沒看到小狗,好像從大早上就沒看見它了。”
尚善輕飄飄的一句打死了。
它的生命太輕了。
農村人養狗大多是有些殘忍的,沒有窩沒有被,隻是有一個髒兮兮的碗就能叫狗死心塌地。開心時候叫狗過來用褲腿用鞋蹭兩下,不開心的時候一根柴禾砸過去,砸得狗嗷嗷直叫。
這些都隻是一天之内甚至一頓飯之間發生的事情。
就是給口飯吃的事,狗還得孝敬他們呢。
小紅的表情木然了片刻,緩慢地低下了頭。
“都是這樣過來的。”他說。
尚善冷笑一聲,她站起身要離開。
“教母,你是怪我昨晚沒起來救它嗎?”小紅拉住尚善的衣角,他眼角濕漉漉的,咬着唇道,“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困,我……早知道我就起來了,再怎麼說也是一條小狗……奶奶也太狠心了……”
尚善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角,她居高臨下的臉看起來有幾分鋒利的神色
“我告訴你,你錯在哪——你錯在不敢把剛剛這句話說給你奶奶聽。”
小紅的目光閃了閃。
尚善明确地知道他在害怕。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他所得到的喜怒哀樂、幸福與痛苦大多都是來自陳鮮花,陳鮮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小紅的全世界。哪怕這個世界痛苦不堪,他也全盤接受。
尚善無法忍受如此懦弱、不堪一擊的男主,她轉身輕輕一飄,整個人漂浮起來,坐在了附近最高的一顆毛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