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不避反迎了上去,她爬上了車廂頂,張開雙臂,微笑着迎接一切。
來吧,我的孩子們。
車廂頂被掀開的時候,歸山秋根本來不及反應。
極端的時間内一切都變得很慢,他看見火焰将空氣燒得變形,熱浪舞得像是柔軟的彩綢,昏黃的燈光變成了油綠的水母,濃煙灰燼如同灰布塞進了喉嚨眼裡,所有的東西都五彩斑斓——他的眼球被灼燒得發燙,淚水被蒸發!
就在他猛地閉上眼的一瞬間,突然看見了車頂上緩緩站起來個血人。
太驚悚了!他睜開眼又閉上眼,那幅畫面依舊揮之不散。
那血人身姿窈窕,單腳往前伸出半步,輕輕點着地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舞。
她非常期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她朝下瞥了他一眼,露出個笑臉。她笑起來很好看,鼻梁高挺,有着一雙明亮星子般的眼眸,即使在血污掩蓋下也能瞧見她的五官非常漂亮。
她的頭發很長,長到被血水浸透,發梢纏在腳踝上,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烏梢蛇。
可是面對大火,她是那樣的單薄——她到底在期待着什麼鬼啊?
歸山秋再一次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眼前依舊一片漆黑。耳邊是烈火燃燒的狂烈風聲,他心髒瞬間狂跳,眨了眨眼才确定一件事——他瞎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内。
歸山麃一把抱住倒下的哥哥,他聽見火焰呼嘯而至的風聲,熱浪将他的紅皮衣烤的融化粘連,濃煙渲染得天地一片漆黑,震動劇烈得好像天地都在翻滾!
他口幹舌燥、窒息着,眼球幾乎不能轉動!
轉瞬間,火焰已經覆蓋他的頭頂上空!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火焰的顔色,猩紅和幽綠翻湧着、交纏着如同地獄索命之火朝着一切伸出可怖的尖爪,死神的鐮刀已然砍在了他們的脖頸上。
歸山麃的瞳孔陡然緊縮!
火光中,那女人的臉開始剝落片片血痂,露出原本绮麗的容貌。可是她笑得太瘋狂,陡然破壞了美感,隻身下癫狂的神經質!
她大笑着大喊:“我就知道!”
火焰不敢再前進半步!
歸山麃不敢置信地跪倒在地,他嚅嗫着道:
“停下了……火……”
火不是熄滅,而是停止了。
空中仿佛出現了一層無形的厚障壁擋在了雙方中央。火蛇頻繁地撞擊過去,卻在空中攤開成烈焰,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它怒吼着沖天而起,氣浪掀開女人的長發,如同風中一盞黑旗飒飒作響!
歸山麃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空中揮了揮。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眼睜睜看着女人往前伸出手——她進一步,火焰就退一步!
歸山麃幾乎傻了眼。
她……火不敢傷害她……她到底是什麼東西?
“還不跑?”那女人低頭看他。
歸山麃連呼吸都忘了,連滾帶爬地背起哥哥,左手一個孩子右手一個孩子,胳膊下還夾着一個,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
就這樣,他跑得比狗都快,很快消失在了尚善的視線中。
濃煙四起,火焰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她撞擊而來,視線全都是猩紅色。
強烈的窒息中,尚善的耳鳴始終無法消散,她搖了搖腦袋。
母親。
“什麼?”尚善看向右側,剛剛……那裡傳來一聲極其清晰的呼喚。非常清楚,穿透她持續不斷的耳鳴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耳鳴聲愈發強烈,頭暈感使尚善不得不竭力站直身體,她盯着右側黑暗一眨不眨,直覺告訴她那裡絕對有着什麼。
母親。
“誰!”尚善一甩頭,腳步踉跄一下。
左前方的火焰依舊熊熊燃燒着,她根本看不清那裡有着什麼。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說話?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東西朝着她的方向,它們是在喊她。
她想到了月亮嬰,可是聲線根本不同。
第一聲極其細,第二聲卻極其尖銳,并不像是人類的嗓子能發出來的聲音!到底是什麼在裝神弄鬼?
母親。
尚善倒吸一口氣,道:“是誰!出來!”
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
先是一兩聲的重疊,再到聲勢浩大的呼喚,呼喚山海般湧來,如同夏夜裡驚起吵鬧的蛙群與蟬,尚善頭暈得幾乎栽倒——她好像出現了幻覺。
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
尚善往後踏了一步,她恍惚間聽見腳下的火車悶哼一聲,然後喊了一聲:
母親。
尚善仰頭看向夜空,濃煙沖天而起,月華流轉。
四下寂靜之中,隻聽見身後某一處呼喊聲越發高昂。她看不清那裡是什麼,太過遙遠……那裡好像是連綿起伏的山脈。
母親……母親……大大小小的呼喚聲從四下荒野傳來,尤其是那山脈之中呼喚聲欣喜無比,一聲高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