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他總給尚善以一種一會兒極其精明一會兒又無比笨拙的感覺,但這無疑讓她對他更加忌憚,聰明是不可能裝出來的,而愚蠢也是不可能掩藏的。
相處了這麼久,他們口吐人話,讓她還以為他們也是人了。
尚善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眼前這群都是怪物。
這條隧道裡沒有值得拯救的。怪不得趙賦昇告訴她,他們這次進入隧道的目的根本不是輸送資源而是……“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維特打斷了尚善的思考。
“你到底還要往下去嗎?”
尚善沒有回答,反而轉向克裡斯。
她說:“克瑞斯,幫我。”
克瑞斯依舊拎着那件破爛染血的衣物,他的目光很純粹。
尚善:“幫我!找到我的愛。”
克瑞斯目光一閃:“任鴻飛?你和他也像我和李田田嗎?”
尚善點了點頭。
克瑞斯的臉猛地漲紅了!似乎周圍的空氣都瞬間熱了起來,他露出迫不及待的笑。
“好的!小姐!我願意幫你找到他!”
“蠢貨!”維特罵了一句。
尚善轉身面對維特,道:“維特,你們的種族一直追求繁殖,也同樣被繁殖所累。當有一天你的種族不把繁衍作為活着的前提——你的種族所培育出來的禮貌溫和等優秀品質才會獲得真正的尊重。”
她指了指維特的腳,道:“你的皮鞋開口了。”
原本精緻反光的黑皮鞋變得灰撲撲的,開口處露出維特黑漆漆的腳丫子,維特瞬間也紅了臉,連眉毛下都爆出細小的血管。
“我接着找。”她掃了一眼所有侏儒怪,“不願意的可以現在就離開。”
她轉身離開。
片刻後,身後逐漸傳來跟随的腳步聲。
尚善不再多言。
她開始思考,如果任鴻飛真的是從那道縫隙掉下去了,她就該前往下一層尋找他。現在隻能希望他幸運地落在了下一層,而不是在夾層中。流了那麼多的血,再被擠壓那才是沒有半點活路。
尚善扯下面具,呼吸一口空氣。或許是地下空氣不流動,這裡沒有半點風。周圍的氣溫逐漸升高,她原本濕透了的衣服現在又被烘幹,汗珠順着一步步前行擡腳緩慢落下。
周圍越來越熱了。
再走了一段路程,尚善停下腳步,她的頭發都被汗濕透了。這熱得幾乎不正常了。
“為什麼會這麼熱?”尚善詢問維特,想着他畢竟在這裡生存了許久,應該更清楚些什麼。
維特扯開了領帶,西裝脫了早不知道丢到哪裡去了。
“誰知道呢?”他沒好氣地回道。
尚善知道他在氣頭上,也沒多說隻道:“我說過,你可以離開。”
維特冷笑一聲不說話。
克瑞斯擦了擦流進眼裡的汗,朝尚善讨好地笑笑,道:“姐,我跟着你。”
他見尚善神情沒有多大變化,準備說的話又收回去了,欲言又止太過明顯。
尚善:“有話就說。”
克瑞斯眼睛瞬間亮了,簡直幻視像小狗一樣搖起了尾巴。他興高采烈道:“姐,我贊同你所有的想法!但是等下找到你朋友的時候,你……你是否願意給我生個孩子!我隻要你給我!你隻用給我生就行!因為!因為我覺得你是最懂我和李田田的人!”
尚善本來還耐着性子聽,聽到一半開始擡腳離開。
克瑞斯跟在她身後,沒眼色地說個不停。聽到最後一句話,尚善直接笑了出來。她伸出胳膊示意克瑞斯。
“試試。”她說。
克瑞斯大喜,瞬間褪下褲子。
尚善直接一腳踹在了他的命根上。
“嗷!”克瑞斯一聲尖叫,倒在了地上,疼得直打滾。
尚善掠過他:
“你他媽這麼想生孩子,自己生去好了。你是沒胳膊還是沒腿?”
維特撈起克瑞斯:“你說你惹她幹嘛?”
尚善也不再言語,繼續往隧道深處去。
隧道裡潮氣格外重,也格外安靜。尚善覺得這安靜不太習慣,思索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原來是地上沒了積水。原本踏在積水上的清脆腳步聲逐漸消失了。
思索間并沒有停下腳步,但走着走着,尚善突然渾身一麻!從脊梁骨處生出一種涼意,一直爬到後腦勺上,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立刻停下步伐,示意衆人安靜。尚善的表情太過嚴肅,以至于所有侏儒怪都被吓得變了臉色。
“咔咔”很輕微的聲響從某處傳來,尚善猛地擡頭看向前方,其他人也循聲望去。手電筒的光線十分得暗淡,照過去也隻能看見一片黑,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尚善似乎看見了黑暗裡什麼東西在湧動。
她一直以為這聲音是跟着他們的,但沒想到居然是在前方的隧道裡。
她冷冷地示意所有人退後,自己反倒上前去。
而下一刻,她站住了腳。
前方的隧道自己亮了起來。
先是地面在發光,定睛一看才浮現是一種灰白夾雜黑色的極其粘稠液體,如同染了色的面團往前緩慢、緩慢地爬動。
下一秒,液體裂開了數道縫隙,縫隙間流露出一種溫暖的亮橙色!
“是什麼……”維特還想要往前,被尚善甩了一巴掌。
“跑!”尚善大喊,“是岩漿!”
話音落地的下一刻,岩漿黑色表殼突然破開,“啵”的一聲,伴随着“呲呲喀喀”的破裂聲,亮橙色的熔岩流瞬間開始四下湧動!狹窄的地道裡溫度瞬間飙升!
在尚善的一聲吼下,所有人轉身狂奔!
“呲”空中騰起一層白霧,熔岩流所到之處地面少量的積水瞬間蒸騰。空氣越發稀薄濕熱!
尚善隻覺得雙腿沉重,越發喘不過氣來。她漸漸從前方遺落到了最後,身後烤死人的溫度透過衣衫直接印在了她的背上。她幾乎能聞見自己頭發的焦糊味!
某個瞬間,視線晃動中,她看見了自己變透明的鼻尖,她的呼吸聲漸漸消失了。
尚善猛地吸了幾口氣。
沒有任何感覺。
或者說她雖然感覺自己在呼吸,但實際上隻是做出了胸腔膨大縮小的動作,并沒有感受到空氣掠過鼻腔的流動感。
她的時間倒了。
尚善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她伸手抓住自己的發梢,果不其然看見了半透明狀的發尾。
“快跑啊!”克瑞斯大喊,“翻上前面那個平台!”
隧道前方有一個大約兩米高的平台,平台後面的空洞就是上去的階梯,他們一行人就是從這裡跳下來的。
别看維特等侏儒怪個頭不高,但個個身手敏捷,左拉右拽之下所有侏儒怪都登上了平台。
尚善停下步伐,靜靜地站在平台下,她仰頭看着上面的人。
克瑞斯喘着粗氣,朝她伸出手來。
“小姐,你拉住我。”
“等等!”維特掀開克瑞斯的手,他居高臨下地看向尚善,“你們人類有句古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如今我們要是救了你,要求你為我們繁衍是不是理所應當?”
他的語氣太過惡劣,尚善本該生氣,但此時此刻半點情緒都提不起來。
或許是此地往上,地勢漸高,那熔岩的速度反倒沒有那麼快了,隻是緩慢地逼近。但高溫灼燒之下,尚善的衣物已經冒出了焦糊味。
“大哥!她會死的啊!”克瑞斯求情道。
維特踹了他一腳,罵道:“你懂什麼!”
他瞪向尚善,道:“我都聽到了!我偷聽了你和趙賦昇的談話,你們此次任務根本不是輸送物資,而是無條件清理掉隧道内的所有怪物!如果我讓你找到任鴻飛,我們也不過是死路一條!你現在随我走,不再找他!否則!哼!等死吧!”
尚善眉毛一挑。怪不得他先開口說找人,而路上卻又興緻缺缺,原來是想明白了啊。
見尚善不說話,維特也不松口。他是咬定了尚善一定會答應,畢竟她要找的人還沒找到,她一定會惜命。
亮橙色的熔岩直視之下極其刺眼,人的視線中都出現了黑斑。這樣混亂的光線中,維特竟然也忽略了尚善身體的異樣。
“怎麼樣?考慮好了沒?”維特露出嚣張地笑,“我們對待母親是非常溫柔的。”
尚善也露出一抹笑,她直視仰着頭一一掃過衆人,就是不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見着熔岩就要蔓延到她腳後跟,維特的臉色也沉不住了。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些人甯願死也不願意做伊甸園的種母!
“大哥!讓她上來吧!”克瑞斯焦急請求道。
維特臉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抽動,兇相畢露:
“不。讓她死了吧。”
空氣中一片安靜,隻剩下熔岩碎裂的“哔剝哔剝”聲。
眼見着岩漿已到尚善腳邊,下一刻,從平台上跳下來一個侏儒怪。
他身高隻有尚善一半,眉毛粗粗的宛若兩道毛毛蟲。
“小姐,你踩着我上去。”他粗聲粗氣道。
尚善沒說什麼,隻是歪頭看了看他。
“給我上來!想死啊!竟然敢違背我的命令!”維特氣得跳腳,大罵那個侏儒怪。
而眨眼間,平台上又跳下來一個侏儒怪,他的皮膚很白,臉頰又因為高溫蒙上了一層粉霞。
“小姐,你你你也踩着我。”他看了身後的熔岩,結結巴巴道。
高溫之下,他們的額頭都挂滿了汗珠,渾身濕透。
尚善輕聲問道:“為什麼?”
那眉毛粗粗的小侏儒怪似乎沒有料到這樣緊急時刻,眼前小姐還在慢悠悠地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急得鼻孔放大,不假思索道:“要活着啊!”
對啊!活着!在生死面前,繁衍根本不值一提。這侏儒怪裡面終于有了兩個明事理的家夥了!
尚善陡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笑着說:“我要維特和克瑞斯拉我上去!我隻要他們兩個拉我,其他人不準插手!”
維特也沒想到事情發展峰回路轉,立刻松懈了精神,至于隻要他和克瑞斯上手,也隻是覺得尚善嫌棄那些低級侏儒怪醜陋,不讓它們碰,這樣的事在伊甸園裡就發生了不少次。
他眼見着要扛不住高溫,立刻朝着尚善伸出手。
“早這樣不就沒事了嘛!”
尚善反手一指兩個下來的侏儒怪,嬌嗔道:“你們兩個先上去!我可不想有人在下面看我的屁股!”
她看見侏儒怪的爬牆技術,爪子如同鈎子,抓不住還能一口咬在牆壁上,速度極快。果然話語剛落,兩個小侏儒怪依舊利落地翻上了平台。
尚善提了提褲腳,一手抓住維特,一手抓住克瑞斯。她餘光看了一眼已經倒她腳下的熔岩,微微一下。
“拉好喽!我數一二三!”尚善露出甜甜的微笑。
“一。”
熔岩的高溫蒸騰而來,亮橙色的光芒漸漸升騰起來!尚善的鞋子已經開始燃燒,她暗暗咬緊後槽牙,死死抓緊了兩隻伸過來的手。
她雙眼明亮,朝維特勾起了嘴角,笑意卻淺淺不達眼底。這一眼看得維特渾身發毛,直覺不對!但也已經來不及!
“三!”
尚善往上一沖,死死扣住他們的手腕往下猛地一使勁,甚至反身擡腳在平台底部狠狠一踹,轉瞬間借力将兩人拽下了平台!
“啊啊啊啊!”尖叫聲從維特的喉嚨裡擠了出來。
但尚善還沒結束,落地幾秒前她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翻身,擡手!抓住維特的後腦勺!按下!直接将維特的臉按進了滾燙的熔岩中!
“呲呲!”
維特連聲都沒出,立刻沒了動靜。
尚善晃着往下按了兩下手,手感極其微妙,就像是在玩弄一個爛了的南瓜。
“呲——”
岩漿蔓延過維特的後腦勺,融化成了焦炭。他死得到快,死透了。
尚善擡眼看向了另一邊運氣稍微好一點的克瑞斯。
他是背對着摔進了熔岩中,甚至還坐了起來,隻是反應過來時下半身已經浸沒在岩漿中,成了焦黑的炭。
他望着尚善,眼裡是反應不過來的呆滞,痛苦都沒辦法表達,隻能把嘴張成空洞嘶嘶抽氣
很快,氣也不抽了。
尚善摸着他的頭,安撫道:“噓,噓,我知道你疼,别怕。閉上眼睛。對,乖啊,乖。忍一忍啊!”
尚善同樣把克瑞斯按進了岩漿裡。
片刻後,隻剩下空氣中難聞的焦糊味,什麼都不剩下。
而尚善也變得全身透明,所有的衣物堵在方才的動作中燒得一幹二淨。她現在隻剩下一個輪廓,倒映着熔岩亮橙色的光芒。
她沉默地起身,雙腳站在熔岩裡,絲毫不覺得滾燙。她擡頭看向平台上傻了眼的小侏儒怪們,露出個不亞于地獄惡魔的笑。
“其實我早就想殺維特了,從我踏入伊甸園的那一刻,他就該死。但克瑞斯是不用死的,可惜他太不聰明了。”
他隻依循本能做事,根本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引路人。而且隻要他在,那些侏儒怪就會聽他的。聽他的,死路一條。
“你,粗眉毛。”尚善指了個侏儒怪出來,她露出溫和的笑,道:“恭喜你,你的種族提純了。”
雖然人類多的是無恥的個體,但這個粗眉毛、粉臉蛋敢違背維特的命令救她,他們倆具有這天然純粹的美德!
所有的侏儒怪都不敢作聲,鹌鹑一樣擠成一團。隻有剛剛那個粗眉毛的回過神,膽戰心驚地問道:
“啥?啥是踢唇?”
尚善微笑不語:“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好!佚名!最吊的名字!”
岩漿已經蔓延到了腳腕處,灼熱的溫度讓此處的石壁都有些變形。
尚善隻能長話短說,将那日對維特說過的話對着粗眉毛又重複了一遍。
侏儒怪一族如果走出隧道争奪資源就會被外面的人類基地毀滅,如果藏在隧道苟且偷生失去利用價值也會被毀滅。
粗眉毛的眼神陷入了一種迷茫當中,似乎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尚善隻能揮揮手,道:“能聽懂多少都是你的福氣!走吧!逃命去吧!”
那群小侏儒怪拽着粗眉毛要離開,尚善也準備轉身離去。
“小姐。”粗眉毛叫住她。
“你剛剛說我族的進化是隧道外的基地催化出來的,所以無論是我們想走出隧道,還是在隧道内藏着,我族都會被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