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請求提前教導幼弟是放肆,這一句卻不是放肆。”
朝華哽咽出聲:“在這個家中,除了我跟阿爹,還有誰盼着娘好呢……”有盼着她死的,也有覺得她其實已經是個死人的。
“朝朝!”容寅痛叫出聲!
“女兒此請,不光是為了娘,也是為了爹。”朝華垂淚望着父親,“我知道爹會護着娘,可我也想有人能護着爹。”
“我教養弟弟幾年,自會教得他跟娘親近,對爹敬愛,長大之後也會孝敬阿爹阿娘。”
當年羅姨娘被祖母的一次申斥給罵怕了,也讓她知道能想的能伸手的,就隻有西院那巴掌大點的地方。
但祖母老了,容家将來總要分房單過,羅姨娘必會再伸爪牙。
大伯母隔着房頭,難道還能管小叔子的房裡事?
這些年生意上有紀叔,内宅事上有她,老宅那裡有大伯母。
父親能為母親遮的隻是一角風雨。
她若出嫁就是缺了一角,得把這一角補上,補齊了才算是四角俱全,風雨不動。
就在此時,見山樓東窗外騰起七八隻巴掌大的小風筝,有蝴蝶的,有燕子的,還有隻黃貓兒臉的。
隻隻風筝都是容寅親自做的,那隻貓兒風筝還是真娘發病之前,他趕制出來送過去的,真娘來信說她喜歡得很。
連貓兒的名字都是他們倆在信中一起取的。
寅就是虎,真娘說小虎日日都能陪在她身邊。
早知道今日,當年他一步都不會離開真娘。
容寅呆望着那幾隻風筝,眼見那幾隻風筝越飛越高,最後一隻一隻斷了線被風卷走,他先是一驚:“這是怎麼……”
想到剪風筝就是在放病根,他又沉默了。
當真能放掉病根,幾隻親手作的風筝又算什麼?
容寅歎息一聲:“你回去罷,你去看看你娘……”
朝華依舊跪坐在地上,她已經不再落淚了,聲音極輕:“娘不念到我的名字,我不能過去。”
十幾年了,母親何曾對着她,叫過一聲她的名字呢?
容寅肩背發顫,忍聲咽淚,已哀恸不能自抑。
他背過臉去說不出話來,隻能拂拂衣袖示意女兒離開。
朝華沒動,她輕聲道:“我記得我小時候,爹就給娘立了長生牌,可到底如何才算求長生呢?”
立長生牌是替活人祈福求壽,父親以他丈夫的身份為妻子下跪燒香。
這事倒反了綱常,少有人知,是父女倆的秘密。
期盼母親活得久,光拜一塊木牌有什麼用?
說完這句,朝華才扶着椅子腿站起來,依舊跛着腳,一步一頓往樓下去。
常福叫來小辇停在樓下,甘棠一見朝華就趕緊上前扶住她,看她眼圈紅着,臉上也有淚痕勸道:“姑娘,别太傷心了。”
丫頭下人們都等在下面,無人知道樓上父女二人說了什麼。見三姑娘這樣,都以為是跟老爺談夫人的病情。
夫人昨夜裡病得兇險,今兒連西院的丫頭婆子們也全都縮緊了脖子不敢高聲。
朝華一路坐着二人擡的小辇回去,沒一個西院的婆子丫頭敢到近處來行禮,隻敢在遠處張望。
小辇要往濯纓閣去,朝華緩口氣:“去和心園。”
甘棠欲言又止,到這會兒夫人還沒想起“阿容”來,姑娘就算去了,也隻能在院門外,何苦又去傻等呢。
小辇将朝華擡到和心園外,朝華一步一步上到山廊中,背對見山樓,面朝和心園。
和心園中春花越開越爛漫,坐在山廊能從廊窗看見母親的屋子,平日園裡總是歡聲笑語不斷,今天裡裡外外都靜悄悄的。
甘棠捧了熱水來,絞過巾帕給朝華淨面。
“姑娘,這事兒能成麼?”
朝華身邊最得用的一個甘棠,一個沉璧,往老宅給大伯母送信的事也都是甘棠親自去跑的。
朝華接過軟巾拭臉,她不知道。
到此刻她也不知道,隻是眼前有路可走就一定要邁出這步而已。
朝華在山廊中等了許久,父親身邊的書房小厮小跑上爬山廊。恭恭敬敬奉上一張短箋:“這是老爺給三姑娘的。”
甘棠接過,惴惴将短箋送到朝華的手中。
朝華接過那張素色小箋,上頭寫了一行梵文,是《大随求心咒》中的一句祝願。
“所求皆所願,所行化坦途,多喜樂,長安甯。”
朝華心中默念,淚落如雨。
到最後一字時,玉壺提着裙子遠遠跑來:“姑娘!夫人她念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