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燈節後半夜下一場奇大的雪。
起初是米粒大的雪絮,很快變成湯圓大的雪粒,來勢兇猛。
大雪覆蓋屋頂,樹梢。
厚重的雪吹到路上行人身上。
這場大雪下了整整七天,景國太後駕崩,小皇帝坐在冰冷的龍椅上,任下面宦官大吵。
他還在回想昨天麗貴人的滋味,而不是一大早被人叫起來上朝。
這朝誰上不是上,煩死了。
周唱庭和雲英都沒能熬過大雪。
蘇绯绯在屋内設置了陣法,給他們穿上禦寒的法衣,卻抵不過時間。
周唱庭死在第三天大雪,蘇绯绯早上趕來,雲英坐在床邊,給周唱庭換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
雲英很平靜,細細地為老人整理衣服。
“绯绯,現在外面是亂了麼。”
“嗯,景國突發大雪,祈燈節很多人沒能回家。”
蘇绯绯坐下來,低着頭。
“雪災沒有停下的趨勢,醫館擠滿了人,都是老人小孩,還有一些凍傷的人。”
蘇绯绯用最快的速度,連夜在景城搭建了一座臨時醫館。
玉清宗主動找玄天閣合作,他們出人,玄天閣出藥,蘇绯绯忙得團團轉。
若不是一大早接到雲英傳音,她現在已經離開景城,在附近小城搭建醫療據點了。
“誰也不想。”
小小的屋子安靜下來,像是靜谧的囚籠,困住了蘇绯绯。
凡界不止景國大雪,北齊地處雪嶺山脈,常年積雪,這次甚至出現大範圍雪崩狀況。
南燕是清涼地,冬日雖然寒冷,卻極少有雪,這次也受到大雪摧殘,死傷無數。
西楚不與四國交好,内部自成一處,東吳情況跟景國差不多,但是國土小,資源少,玄天閣管不過來,隻能靠着棉襖和碳火熬過去。
玄天閣不缺錢,但也經不住靈石像是放洪一樣流走。
裁縫機都要踩出火花了,也抵不住日益劇增的死亡人數。
蘇阡墨不在,蘇绯绯不過是在硬着頭皮扛。
“景國會記得你,記得玄天閣,萬物都有變數,有時候我們不能強求。”
雲英看着蘇绯绯,像是看到故人。
“你跟你娘一樣,見不得别人受苦,誰都想拉一把。但是世上很多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就像月亮不會出現在白天一樣。”
很多事情可以改變過程,但兜兜轉轉,還是會是既定結局。
“雲姨,我看不到景國出路,我也看不到我的出路,我哥什麼都不讓我操心,突然讓我處理這麼大的事,我怕搞砸了。”
蘇绯绯越說越委屈,積攢的情緒“砰”的一下爆發,她埋在雲英懷裡,哭了起來。
“我好怕,我怕我哥失望,怕我哥的心血付之東流,我怕把玄天閣弄丢了。”
蘇阡墨出發前還特地囑咐她,這次她的任務是守着平樂,隻要平樂在,無論結果怎樣,都是好的。
但是她把人弄丢了,也沒救下景城百姓。
太糟糕了。
她真是糟糕極了。
“想哭就哭吧,不怪你,也不怪你哥。”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雲英把蘇绯绯亂翹的頭發撫順,像是小時候那樣哄她:“雲姨幫你算過了,是你力挽狂瀾,救下凡界數千萬百姓。”
“平樂也沒事。”
雲英順頭發的手停了,停在蘇绯绯頭上。
“你隻要堅持,到她回來。”
她會回來幫你的。
“真的嗎雲姨!”
蘇绯绯忽的擡頭,雲英的手順勢滑落,垂在身側。
蘇绯绯起身,入眼的是雲英尚未閉上的雙眼和滿頭白發。
強行使用秘術,雲英被術法反噬,全身上下像是被吸幹一樣,幹癟癟的,小小的。
埋在衣服中間,維持着僅剩的體面。
雲英想過很多次自己的死法。
被妖獸撕碎,被人殺害,壽終就寝。
就是沒有想過有一天,她因為秘術反噬而死,靈魂被打碎,成為凡界的一抹遊魂。
要忍受上百年孤獨,見證滄海桑田,生死離别,才能自然消散。
要是被有心人抓到,拿去煉制鬼幡,惡事做盡,連做鬼都不得安甯。
修仙者逆天而行,沒有來生。
雲英再也見不到翡郎。
所以她選了一條最不想但最有用的路。
她走了一條最不想但最有用的路。
反噬沒有想象中的痛苦,她還能安慰蘇绯绯。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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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内,黑屋。
平樂意外接收到蘇绯绯的信息。
其實是一瞬間的事,沉寂了七八個月的玄水鏡突然開始狂響,一時間彈出幾十條消息。
平樂馬上回複,通訊就此終止。
平樂馬上換成傳音符,還是不行。
“怎麼了?”
“我剛看到蘇绯绯的消息了。蘇绯绯,就是我跟你說的,蘇阡墨的妹妹,可以眼觀生死。”
平樂收起玄水鏡,“想起來了?”
“一些。有點印象。”
那就好。
平樂松了口氣。
從蘇绯绯的消息看,他們在這裡呆了七八個月,凡界隻是過了七八天。
她儲物袋的符紙靈藥都霍霍完了,修為穩步提升,現在是築基大圓滿。
雖然沒有實戰經驗,起碼抗揍能力強了點,破陣幾率更大。
黎璟不愧是溫大小姐想要的香饽饽,修煉仿佛沒有瓶頸,直接從築基期漲到金丹後期。
讓修為增長緩慢的平樂看紅了眼。
黎璟修為突破還有一個好處,意識在跟雲璟身份剝離,記憶慢慢回籠。
平樂也跟他說之前的事,認識的人。
在黎璟面前平樂也不用忌諱被人看穿穿越者的身份,又仗着黎璟失憶,明目張膽地框他的錢。
“你還記得你欠了我五百萬吧?”
黎璟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麼時候的事?”
“迎花神的時候,你裝假系統騙我。”
是很早的事情了,但事實并不是這樣。
平樂面不改色繼續編:“你說讓我來修補這個世界,然後有五百萬,五百萬靈石的報酬的。”
平樂戰術性停頓,湊近黎璟,一臉認真道:“你不會忘了吧?”
黎璟眨眨眼,盯着平樂的翹起的睫毛:“可能吧,沒印象。”
鼻子離他的眼睛很近,小巧挺翹,眼睛圓圓的,像是七月的龍眼。
水潤,清甜。
也像是夜晚的星星,閃閃發光。
黎璟吞咽唾液,向後仰頭。
“我現在沒錢。”
言下之意就是:還不了,先欠着。
本來就是莫須有的事,平樂被黎璟這真誠地回答弄得不好意思,伸手摸鼻子。
“行啊,算利息。”
平樂摸鼻子,眼睛亂看,摸脖子等小動作,都是說假話的表現。
一看一個準。
黎璟在兩個月前就醒了,隻是當時平樂正好閉關,他就沒提。
後面平樂也沒發現,黎璟就假稱自己失憶,醒了但不記得之前的事了。
騙平樂每天給他講故事。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抹黑他,捏造假經曆,将雲璟和黎璟混為一談等不正當行為。
黎璟沒拆穿平樂,後者每次說起,就會有各種小動作和奇奇怪怪的拟聲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