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國在聽雨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母親還在,姐妹兩睡一個寝宮,老師總是很早來,很晚走。
講的是大道理和治國之道。
聽雨覺不愛聽,每次老師布置的課業,都是妹妹硬塞給姐姐的。
聽雨眠聲音很輕,回憶小時候的事:“母親知道你不喜歡老師講的大道理,反而對武俠故事感興趣。她就找遍江霖,給你找來說書的先生。”
沒想到,那是江霖國災難的開始。
說書先生很得女皇青睐,被邀請住在皇宮,時刻陪在聖女身邊。
聽雨覺很愛先生說的大千世界,也向往着可以舞刀弄槍的生活。
說書先生說江霖國的護國神樹,就是消失千年的上古神樹——菩提。
曾經的七首之一。
每個輪回掉落的生命胎果,是菩提古樹對這片土地子民的恩賜。
“我後面才知道,說書先生尋找江霖已久,他根本不是什麼誤闖誤入的小輩,他是宗門的仙長,是掠奪江霖百姓的惡魔!”
“我聽見他跟其他幾個仙長讨論,他們說,江霖有上古的賜福,是祥瑞之地。”
江霖的人身懷靈骨,是最好的修仙苗子。
聽雨眠笑着說,眼淚不住地淌,仿佛在嘲笑曾經那個愚笨的自己。
“那群人滿嘴胡言,騙過了我,姐姐還有母親。”
一開始,他們會挑選年齡偏小的孩子,講授知識,教導修煉。
慢慢的,就會有人因為表現出挑,被帶回仙門。
“帶回仙門。”
聽雨眠望向遠方,不知道說給誰聽:“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們将人帶去一處陣法。仗着沒人認識,光明正大地,将他們帶去取血喂蟲。”
人們把他們成為仙長。
尊敬他,仰慕他,歌頌他。
他将這裡看做是可以繁殖的培養皿。
可以随意殺害。
“我跟着進了陣法,偷聽到他們的談話,然後被發現,被恐吓,被囚禁。他們給我下了咒,讓我不能說出真相,還在我身上實驗蠱蟲,怕我逃跑。”
“因為姐姐和母親的存在,他們還想殺了我。”
江霖國有兩位聖女,卻隻需要一位女皇。
初九站得筆直,風塵的記憶随着少女娓娓道來逐漸清晰。
記憶中妹妹是鬧騰的,跟現在完全不一樣。
她總愛纏着母親,說完成了老師的課業就要出宮買糖葫蘆和放風筝。
皇宮建在山腰上,山頂有神樹,是嚴肅和正經的地方,山腳連着大片草地,是小孩玩鬧的地方。
聽雨眠愛熱鬧,愛自由。
而她喜歡跟着說書先生滿城跑。
他給她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講舍生取義精忠報國,轉身卻做了反賊。
平樂不知怎麼安慰兩姐妹,能說會道的嘴皮子被壓在石頭下。
開不了口。
沉默過後,初九問:“後來呢,母親怎麼樣了?”
“後來,後來來了一位道士,白白淨淨,長着一副騙人相。他找到母親,要我配合母親演一出戲。”
道士很熟悉江霖的路,他造謠說姐姐不是生命胎果,而是母親的野孩子。
江霖國不會接受一個不忠的女皇和一個不純的皇室。
所有人都叫嚣着要燒死她們。
一天晚上,道士讓聽雨眠穿上女皇的衣服,用法器将她面容改變,幫女皇和聽雨覺逃出去。
“我看着你們走遠,越來越遠。”
“後來東窗事發,我被關進這裡,蛇女借着道士的法器,成為了江霖國的假聖女。”
“你不用看我,我被他們種了蠱,本來就是走不了的。”
聽雨眠還在笑,像是在高興,又像是哭泣。
也許是胸口的藤蔓纏得她太疼了,聽雨眠緊閉雙眼,好一會沒說話。
初九接着她的聲音:“母親帶着我和嬷嬷逃出去。道士跟我說,隻要還跟菩提有聯系就走不遠。”
她放下刀,好像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
母親葬在一顆大樹下,落葉歸根。
嬷嬷帶着她逃了很久很久,春天摘花,夏天捕魚,秋天摘果,冬天飲雪。
他們住在一個山下小村裡,養雞放牛,種菜砍柴。
嬷嬷不敢提起以前,她也記不起來,以為從小生長在那裡。
直到有一天,村子被強盜洗劫一空。
嬷嬷拉着她跑。
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怎麼跑得過年輕力壯的男人。
他們很快就被追上,那群人大笑着,朝他們揮刀。
嬷嬷擋在她面前。
嬷嬷倒在她面前。
她見到了幾張獰笑的臉,和他們身後的火。
火燒得極旺,紅得像血。
她搶過刀,揮倒了所有聒噪的聲音。
她在村子口,站了一個晚上。
大火燒光了村裡的草屋,也燒死了她的記憶。
第二天,有人路過,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她去到無名山那天,正好初九。
她抱着刀,沉默地接受了新名字。
平樂伸手抱住這個聲音低沉的沒比她大多少的女生。她突然有點理解為什麼大師姐執着地認為自己修煉的是刀法了
她背着刀,就像是背着過去仇恨一樣。
雖然記憶忘了,但骨子裡沒忘。她還記得遠在萬裡的江霖國,記得護她愛她的母親,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