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涮着他流了一路的血迹,愈深入赤墟,雨水愈冷,層層冰凍,最後竟變成雪花,灰燼般紛紛擾擾,盤旋而下。
李無疏一頭栽倒在雪裡,傷口将血塗了滿地。墜落感像雲洛山的清風,撫平他的傷痛,吹拂他的臉頰,給他回家的錯覺,他卸下重擔,隔絕了一切血雨腥風。
他仿佛看到晨光微熹,那是雲洛山拂曉之際的天空。
他睜大眼睛,感覺到自己墜入一個發光的巨大圓陣,順着前方一雙靴子擡頭極目望去,一個黑色身影模糊而熟悉。
“阮……阮柒,”他咯了一口血,聲音嘶啞道,“連你也來……殺我嗎?”
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他的視野裡隻有一片紅色。
“阮……我……我……”鮮血順着他的眼角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被白雪襯得刺目。
“我知道。”阮柒的聲音忽遠忽近,一向波瀾不驚的語調有了一絲變化,“那個賭約,是你輸了。結束了。”
他蹲下身,把手裡黑布包裹的一樣物什小心放入圓陣中,行止之間,衣領邊冷白皮膚上露出一枚符文,與李無疏鎖骨下的符文毫無二緻。
放下東西後,他後撤一步,肅然念出咒文,啟動了李無疏身下的陣法。
隻見圓陣越來越亮,映照雪地白得煞目。
李無疏緊緊攥起地上的白雪,苟延殘喘着想要起身,但殘缺的身軀沉重不堪,他像被深沉往事壓垮了的房子,在朔風中呼嘯,發出最後一記無聲的悲鳴。
那是對種種非議的抗争,是對滅門之仇未嘗得報的痛憤。
綏道六十四年,六月初六。李無疏死于阮柒的殺陣,灰飛煙滅,片甲不留。
是日赤墟古戰場漫天飛雪,将他生前的一切痕迹掩蓋,種種罪名蓋棺定論,線索無迹可尋。
殺人放火,禍亂人間,欺師滅祖,屠戮滿門,謀奪信物,颠覆道門……
李無疏生前的最後一句話傳遍天下——
——諸位要以莫須有的罪名構陷于我,我若不将它們一一兌現,豈非辜負了前輩們的期許?
六月飛雪,千古奇冤。
時人皆稱李無疏怨氣沖天,要報應于道門正統,天下将亂。
同樣是綏道六十四年,六月初六晚。
身在赤墟古戰場的李刻霜得到消息:李無疏現身于二千裡外的太微宗與靈樞宗邊境,全須全尾,十五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