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條洄遊的魚,逆躍龍門,重返須臾之前。但那并不是李無疏等人的時間,他們瞠目結舌地看着一切變故霎然停止。上一刻還張牙舞爪着吞沒山林的火焰縮回地面,一股股流火海浪般湧回井口。
那枚竄出火苗的石子跳回井口,變回一枚完整的袖箭。而李期聲的青羽回來了,在井口激蕩地一旋,劃了個半圓,溢清同濟符精妙繁複的符文在空中豁然現身,熠熠金光幾乎蓋過太陽——不,是太陽眨眼又隐沒在飛速聚攏的雲後。
霧漸濃,将這個小小奇迹湮沒在雲洛山的重巒疊嶂之中。
那第三枚袖箭在李無疏耳後倒飛,幾要削下他半個耳朵。但李無疏對這樣的變故毫無經驗,根本想不起去躲。他眼花缭亂,思緒萬千,太微宗不會降臨的劫難在他腦中演繹了一萬遍。
是一隻熟悉的瘦長的手在他耳後将将截住那枚倒飛的袖箭。
霧雨霏霏,松煙羅幕。
來人一身袅袅黑衣,烏發及膝,尾端束起,零星發絲散在肩頭。他像憑空出現,玉刻般冷峻的眉眼與李無疏打了個照面。
李無疏則一身狼狽地跪在原地,怔怔同他對視。
他第一反應是,這人好像從《白衣行劍錄》裡走出來的陸清辭,随即他意識到,就是這個人在洛水城扶了他一把,還以一個響指喚回了散落的紅豆。而現在他故技重施,僅憑一個響指,就挽回了即将引爆太微宗地氣的火星。而他力挽狂瀾的那隻手,現在正探過李無疏的肩頭,截住那枚倒飛的袖箭。
冷汗順着脖子流過交錯的傷痕,與鮮血囫囵混到一起。李無疏繃緊的神經終于斷了,一晃神栽向那人懷裡。那人本能地托住了他。
他在那一瞬間想的是,幸好這人穿的是黑色。
在場衆人見危機已經解除,紛紛望向李無疏,見他力頹倒下,心思便又開始活絡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妖法?”
“李無疏,你真是作繭自縛!”
“道長高義,助我等擒拿李無疏,當居要功。”
李無疏隻是晃了下神,根本沒暈。正要爬起來嘲諷,就感到頭頂微微震顫,傳來低沉緩慢的話語:“李無疏命數未盡,諸位是在行無用之功。”
道門幾百年沒有出過能說出“命數未盡”這種話的老神棍了。衆人面面相觑。
“替天行道”的那位義士道:“未請教道友姓名?”
“在下阮柒。”
就是将萬惡的大魔王李無疏誅殺于赤墟古戰場的步虛判官,阮柒。
李無疏心裡咯噔一聲,開始拼命回憶王嬸告訴他的清洗血迹的方法了。
不不,現在要緊的是怎麼編一個脫身的理由。
我是李刻霜?
好家夥,誰能想到李無疏當初随口一編,就蒙中了太微宗唯一幸存者,才沒被應惜時懷疑。
但是現在李刻霜就在旁邊,不能再用這招了。
阮柒見過李無疏嗎?放屁!當然見過,李無疏的小命就是他取走的。
那阮柒認不認識十五歲的李無疏?要麼就說自己是李無疏失散多年的兄弟?
李無疏這邊心裡咯噔了一聲,前來追殺他的二十來人也暗自咯噔一聲。
步虛判官阮柒可不是塊好啃的骨頭,于是衆人紛紛借口家裡貓要臨盆,作鳥獸散了。
林間空地轉眼隻剩下李無疏,阮柒,李刻霜,白術四人。
李無疏已經站直了身闆,以他目前的身高正好能看到阮柒胸前洇濕了一塊,那是從他身上沾的血污汗漬塵土。
阮柒雙眼像鋪墨的硯,不見一絲光亮,正沉沉地看着他。
李無疏百般心思都作了空,他心知任何狡辯都是無用的。
“我就是李無疏。你是來殺我的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地說道。
聽聞此言,阮柒眼裡竟閃過一絲不解。
但那隻是一瞬,因為下一秒李刻霜殺招已至!
阮柒拔劍以應,遇招拆招,眨眼之間已與他拆了三十多招。李刻霜招招皆被化解,有種重拳錘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急怒之下不禁一聲咆哮,加快了攻速,看得白術眼花缭亂全然跟不上他們的動作。阮柒雖遊刃有餘,卻也在這樣的攻勢之下被逼退數步。
李無疏坐視半晌,完全沒看出李刻霜劍招的路數,既不屬太微宗武學,也不屬于道門任何一宗,但劍勢步法等皆可稱精妙。此時此刻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欣慰,還是應該痛惜太微武學亡矣!
阮柒在李刻霜攻擊的間隙,足尖一踏,輕若浮萍撤出五丈之外,置身事外地看着他們。
李刻霜還待追上,被李無疏提溜住後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