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李無疏沒被李刻霜壓在身下,剛一落地就被阮柒扶住,單薄的手掌托住了他肩膀,将他身形穩住。沒了人肉墊背,李刻霜則撲通摔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
李無疏環視周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三才觀。
——今日之内,運氣不佳。
明明都過了子時,陸辭說的這個“今日”,莫非是指十二個時辰内?
幸得三才道長庇佑,才沒在阮柒第三次施法時,讓李無疏落入險境。
他擡首對阮柒道:“多謝。”
誰知阮柒臉色蒼白,突然伸手捂住口鼻,一股鮮血從他指縫滲出。
李無疏大驚:“你怎麼了?”
“無事。最近修為有損。”他說着,輕描淡寫地抹去鮮血。
“當真無事?”
阮柒正要說話,看見李刻霜面色陰沉地看着這邊,便住了嘴。
李刻霜咬牙切齒道:“他前日才布下天羅地網的殺陣,又長途奔赴太微宗,現在接連施這個什麼法,當然修為有損。”
李無疏豎起了耳朵:“天羅地網的殺陣是指?”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李無疏發現,自己但凡問起“李無疏”的事,大家都閉口不談,所以自己對“李無疏”的一切都無從知曉,叫人好生氣憤。
李刻霜反過來問他:“他于你有殺身之仇,你怎麼能和他同行?”
李無疏:“……”
一個時辰前,他在此遇上阮柒。
“你打算去何處?”
“你見了什麼人?”
李無疏搶先道:“你先回答我,你接下來打算去何處?”
“天心宗。”
阮柒又問他:“你見了什麼人?”
李無疏心思急轉:“你在跟蹤我?”
“不錯,”阮柒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你将往天心宗去。”
李無疏一時沒反應過來,懵了好一會兒:“你的意思是,我将會去天心宗,而你在跟蹤我,所以你接下來也會去天心宗?”
阮柒沉默以示肯定。
李無疏道:“你如何得知我要去天心宗?”
“不可說。”
“我若不去了呢?”
“你會去。”
“……”
應惜時說阮柒對過去未來無所不知,看來是真的。
這對于李無疏來說,就很玄學了。
他是從陸辭的卦辭中得知自己可以在天心宗尋到阮柒,所以才打算前往天心宗。阮柒并不知李無疏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隻是因為知道李無疏将會去天心宗,才打算跟蹤前往天心宗。
那麼究竟先是李無疏為了追蹤阮柒而去決定去天心宗,還是阮柒為了跟蹤李無疏而打算去天心宗呢?
這就堪比“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的千古難題。
一切的發生,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這個陸辭,有點東西。
定數。
陸辭說,反複其道,七日來複,天行也。寓因果輪回,重蹈覆轍,凡筮陽不變者當為七。依在下看,公子之局,難破矣。
前“李無疏”的短暫一生,始終頭頂着名為“定數”的某片陰霾……
“你見了何人?”阮柒一開口,還是那句話。
李無疏眨眨眼,信口編道:“林師傅。”
“林師傅?”
“你不知此人?”李無疏道,“我聽聞步虛判官阮柒來自後世,悉知前後一百年。”
阮柒言簡意赅道:“我知此人。傳聞不實。”
李無疏打着空手套白狼的算盤,追問道:“這個林師傅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作為?”
“造化藏須彌,四律貫古今。”
“何意?”
阮柒沉靜的目光看着他,沒有回答。
看來從他口中套話也不是那麼容易,李無疏沒了主意。
這位步虛判官像個木樁一樣杵在三才觀中央,好像自己做什麼他都能夠猜到——隻除了他在那個黑市結界中的所作所為。
李無疏可以說是拿他毫無辦法。他可以預測未曾發生的事,遠到若幹年後,譬如太素宗魏清風之事,近到須臾之間,譬如他在雲洛山與李刻霜交手那次,李無疏旁觀全程,隻覺得他對李刻霜的攻勢了若指掌,仿佛預先識破李刻霜将要如何出招。李刻霜也不是等閑之輩,而且武功路數劍走偏鋒,同輩之中難逢敵手,若不是阮柒能夠猜到他出招路數,恐怕不會如此遊刃有餘。
李無疏抖開被積水濺濕的衣擺,從善如流地朝他拱手道:“既如此,同行吧。”
于是李無疏隻得與李刻霜和阮柒成行。
李無疏不知是因為“今日之内,運氣不佳”,還是觸犯了天怒,凡禦劍上升到一定高度,必引天雷,躲是能躲過,但若引雷太過頻繁,恐怕道門要以為太微宗有人飛升,派人前來查探。
三人隻得騎馬而行。
又因為李無疏“今日之内,運氣不佳”,三人隻找到兩匹馬。
李無疏自然與李刻霜共乘一騎。
“這人跟着你幹嘛?”李刻霜朝阮柒努了努嘴。
“應是伺機殺我。”
“那豈不是我的競争對手?”
“你很看得起自己。”
“住手!你要幹什麼?!”
“你給我坐到前面來!”
“你這身高坐後面看得見路嗎?”
“你這騎術坐後面,我怕我李無疏萬兩黃金的人頭隻能給太微宗上下陪葬了。”
最後李刻霜憑借身高與體重優勢,把李無疏摔下了馬,然後策馬竄出幾丈遠去。
李無疏大怒,正要發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攤開在他面前。
阮柒的高頭駿馬從容得像是散步路過,得得馬蹄停在他身前。
“上馬。”阮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