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得很近,氣息交織,幾如纏綿。
謝長安忍無可忍,直接伸手想要掰開——
對方仿佛預料到她的反應,直接先一步按住她的手。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微微一動,幹燥帶着暖意,輕輕拂過。
謝長安忽然僵住,内心陡然掀起滔天巨浪。
不是因為這個暧昧的動作。
而是因為——
對方的食指似乎在她手背上點了三下。
先點一下,再點兩下。
謝、長安。
記憶在這一刻飛速回溯,如銀河倒淌,落花回枝。
彼時她入門已有一載,祝玄光有事下山,将她這個學藝未精的弟子也捎上,回程時二人路過市集,她望見稚童嬉戲玩鬧,一時竟看癡了,直到祝玄光察覺她沒跟上來,停步喊人,她才匆匆回神。
“故人?”似乎察覺她的神思不屬,祝玄光破天荒主動詢問。
謝長安搖頭:“隻是看見一個很像李漓的小娘子。”
她随即意識到祝玄光并不知道李漓是誰,便又多解釋了兩句。
路旁那個梳着雙髻,手搖撥浪鼓的小娘子,與幼時的李漓簡直一模一樣,隻是她與李漓結識時,後者已被罰沒入宮,雖有皇家血脈,卻無郡主待遇,臉上時常清清冷冷,鮮少笑容。
“有回我托出入宮闱的采買宮人,給她帶了一支杏脯當零嘴,她當時很歡喜,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
她沒再說下去,反而是祝玄光轉頭看來。
“然後呢?”
她搖搖頭,難掩惆怅:“沒有然後了。”
再然後,就是李漓與她相依為命,艱難求生,最終變成天子拉攏叛臣的籌碼。
那支杏脯,就成了記憶裡最鮮豔的顔色。
祝玄光沒有再問,二人離開市集時,更加鮮豔的顔色忽然遞到她面前。
杏脯,還有棗子,桃幹,被商販串起來,是市集裡最常見的果脯,錯落有緻,也是父母們哄家裡哭鬧孩童的利器。
雖是常見,謝長安卻從未吃過,她吃過很多苦,卻很少嘗過甜,更不舍得花錢買不足果腹的零嘴消遣。
她看得愣了。
“不想吃?”祝玄光蹙眉。
他第一次收徒,第一次親自教徒弟,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當好這個師父,除了修仙法訣,法寶殺器,他也不知還應該給什麼。
赤霜山的弟子大多一派随意爛漫,他從前亦是如此,唯獨謝長安是個例外,她入門已是成年,心性沉穩,比沈曦還能克制自己的欲望。
見她沒動靜,祝玄光正欲收回手,眼光已經默默四處掃望,想着将東西遞給某個附近的小孩。
一隻手伸過來,将果脯拿走。
“多謝師尊。”
她低頭咬了一口桃幹。
雖然是去年的桃子封存起來,撒了糖霜,鮮果香氣已然無存,但,
“很甜。”
師徒二人相處一載,對彼此性情已算熟悉,但依舊不知對方底線,謝長安平日不顯,心中未免存着一份小心,生怕越過雷池,惹來祝玄光不悅。
當日從天而降的仙人救她于水火,她将這份恩情深藏于心,以自己目前實力,隻能努力修煉來報答,然而這支果脯,讓她窺見仙人不動聲色下的柔軟。
“師尊。”
“嗯。”
“昔日我與李漓玩耍,曾設想過我們二人見面不識,無法言語的艱難情境,隻能以小遊戲來辨認對方身份,我也教你吧。”
“修士可以傳音。”
“那萬一,連傳音都不方便呢?”
“不可能。”
謝長安似乎沒聽見他的拒絕,将手背伸到他面前,另一隻手的食指搭在上面。
先敲一下,再連着兩下。
“謝、長安。”少女難得被一支果脯勾起頑心,語調都帶着笑意,“看,很容易記吧?若以後我不幸走火入魔,面目全非,師尊記得要用這個法子來辨認真假。”
祝玄光看着她的手背,似乎在幼稚的遊戲與拂了徒弟興緻之間糾結片刻。
“……那我的名字,如何敲?”
謝長安想了想,又在自己手背敲了三下,每一下中間間隔片刻。
祝、玄、光。
“這樣如何?”
“行,我記得了。”
流光過隙,山遠水重,故人孤鴻影。
……
祝、玄、光。
眼前之人,見她一動不動,又在她手背敲了三下。
每一下,都停頓一會兒。
明明隻有一瞬,卻如千年萬年,天上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