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緩了口氣,隻能繼續說:“橫豎今天是敞開門說了,我也覺得公子這麼做是斷了他的活路,是個喘氣的都受不了,心裡總覺得會出事,所以公子晚上留我吃了晚飯後,出門前我到底不放心,想去王卿那裡看一眼。”
康安安把匕首一揚,說:“你會這麼好心?”
陳平一顫,羞愧道:“小娘子真是……真是一點兒後路都不肯給我留了,是,我陪公子吃了酒,公子說:‘也不曉得那個傻子聽明白了沒有,你回去前再走一趟,如果他依舊木頭木腦不明白,就再點化一下。’我也是沒辦法,隻好再去了。”
康安安冷笑說:“你真是公子的好鞭子好工具,你們這是怕王卿死不了,專門去補刀呀!”
陳平低着頭,說:“我也沒辦法,我真的是沒辦法,公子都開口了,我要是不去,明天就進不了國公府的門,我家裡人那麼多人就指望着我的差事吃飯,總不能為了王卿一個人,把我全家都活活餓死。”
“所以你是有道理的,都是迫不得已,王卿算什麼呢?他又做錯了什麼,非要被逼到這種地步,日後都沒個盼頭,他是個沒心眼的人,不會吵不會鬧,為自己争點公道的狠勁都沒有,所以死了也不可惜,也不會有什麼後患,是不是?”
陳平呆了呆,不敢接話。
康安安說:“你繼續。”
陳平咽了口口水,說:“我到處找王卿,他平時除了在自己房裡,就是書房和花園這兩塊地方,果然被我在書房找到了,慌慌張張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我……我就罵他枉為讀書人,獐頭鼠目地叫人惡心,不配活在這世上,以後如果敢有半分不聽話,我就把他的東西拿出去給人看,讓衆人的口水淹死他。小娘子,這話其實也不算是我講的,許多都是公子的話,隻是沒這麼直白罷了。我也就依樣畫葫蘆而已。想不到他聽了之後,就回去自盡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這事的。”
康安安突然笑起來,也不多話,直接在他手上切了一刀,陳平毫無準備,呆了一呆,眼見鮮血濺出來,頓時魂飛魄散般慘叫起來,“我說我說,我都說了,小娘子不要用刀。”
旁邊小王爺暴喝一聲:“快說!”
陳平走投無路,捂着臂上傷口,痛哭起來,“我罵了一通,見他隻是癡癡呆呆的模樣,心裡就有些生氣,忍不住又動手打了他,王卿雖然向來軟弱無能,但被打也知道躲,可那天我打他,他居然一動不動,眼睛裡吊着兩串淚,問我是不是隻有他死了我才會放過他?這件事才能到此為止停下?我便說你有本事去死嗎?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就像隻螞蟻永遠在我手心裡攥着呢。”說到這他停下來,突然擡手自抽了一個耳光,低聲說:“我們确不是人,平時待他如貓戲老鼠似的,不過這話卻是公子教給我的,說搬了這話出來,這書呆子就曉得厲害了。”
康安安聞言咬了咬牙,冷笑連連:“不要臉的混張,他哪是怕你們,他是終于明白了,原本就是公子想要他的命。”
陳平聽了一呆,問:“他真的明白?“
康安安擡腿一腳踢在他身上:”到底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繼續說!“
“哦,是,是。”陳平被踢得痛叫一聲,忙繼續說:“他聽了之後果然神色大變,說了句‘也罷,人生自古誰無死’,便扭頭就跑了。我很有些摸不着頭腦,先去公子那裡回了命,公子倒是毫不在意,笑笑說:‘别聽他胡謅,哪能就這麼容易死了呢?’可我一想到他走時的神情,實在反常,倒有點心裡七上八下的,猶豫了半天,明明已經到了大門口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想躲在他窗子底下瞧瞧情形,結果,竟然發現王卿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上吊了。”
康安安聞言‘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踢他一腳,罵:“你是死人嗎?看到了也不救?”
陳平趕緊抱住自己的腿,耷拉着腦袋道:“小娘子你是不知道,這書呆……王卿笨得連上吊也不會,他的白绫子估計是不夠長,便在椅子上又墊了個小凳子,人站在凳子上把頭套了進去,一腳踢翻了小凳子後,椅子卻是紋絲不動,他人吊在繩上,足背挺得直直的,足尖堪堪頂着椅子面硬是踢不倒,不上不下,我從窗子裡看到他就這麼套着脖子,頂着腳尖,手抓着繩子,整個人卡在當中,喉嚨裡‘咯咯’地響,一時半會兒倒死不了。”
康安安耐着性子問:“那你又是怎麼做的呢?”
陳平慚愧道:“我當然想救他,才準備去喊人,卻……卻聽到門開的聲音,回去窗口一看,竟然見到公子走進房間了。”他忽然又撲了上來,抱住康安安的腿,求道,“小娘子,此事非同小可,求您别再對任何人說,我出了這個門,也絕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咱們且聽聽,千萬别傳出去是我說的呀!”
康安安一腳踢開他:“快說!”
“我見公子進了房間,就更不好出聲,隻見公子繞着王卿走了三圈,王卿就吊在上面,見公子進來,喉嚨裡像堵着痰咳不出來的樣子,眼珠子跟着他一路地轉,瞧着倒是個欣喜若狂的樣子。公子卻也不急,最後慢悠悠回到他面前,歎了口氣說:’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老實的人,連尋死都不會?怪不得平時他們專欺負你一個。’王卿聽他這麼說,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臉上被繩子勒得血紅血紅的,我瞧着都覺得疼,他全靠一口氣吊着,腳尖頂着椅子,雙手巴着繩子,我敢打包票,公子的每一個字他都聽進去了。于是,公子便又說‘看你這個可憐的模樣,照着道理,我自然該搭手救你一把,隻是把你放下來了,你又會是個什麼樣的結局?若是犯的普通偷竊頑劣的事情,我總能開口替你遮掩一下,偏是這些東西出了事,說出去叫我也跟着斯文掃地,再說,憑我一張嘴又怎麼能堵得了衆人悠悠之口?遲早會鬧得人盡皆知,大家都知道你跟我時間最長,是我身邊最貼心的人,故這事最後肯定還是牽連到我身上。你知道外頭那些人的嘴有多壞,你是我身邊的人,他們盯着你欺負,何嘗不是在觊觎我、敲打我?當然這些你都是不懂的,你太老實,不曉得我平日裡的難處。記得三國吳時,李信純醉卧不起,周邊着火而不自知,他的愛犬往返于溪中以水濕身,灑在主人身上,遂免大難,而犬因困緻斃。你看,連一隻狗都知道該如何盡忠,救主人以危難,你一個小小伴讀郎居然因品行不端引火上身,還牽連到主人,我真的很擔心你的名聲,我更擔心的是日後你該如何在這府裡自處?要知道我父親向來嫉惡如仇,必定因此大怒,說不定還會把你趕出去,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名聲已經毀了,一個沒有了名譽的讀書人,如何立足于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