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珺臣愣住,看了看她手上的筆,又看了看她醜陋的面孔,心裡十分糾結矛盾,考慮了半天,不說話,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康安安便上前幾步,走到他面前,“你坐下來,像以前每天早上的那個姿勢就可以。”
郭珺臣又是一翻内心争鬥,眉頭皺起,手指捏得發白,握在身體兩側,像是下一步馬上要推開她,又像是在奮力克制住自己不後退,奮力掙紮了半天,終于慢慢地坐了下來,又閉上了眼。
康安安便在他臉上徐徐地畫起符來。
她手勢輕柔如春風,身上卻有無為道人的氣味,離得近,那些男人臭無法避免地鑽入郭珺臣的鼻中,他兩道濃眉擰成了疙瘩,猛地推開她的手,道:“滾開,離我遠點……”
不等他說完,康安安的另一隻手已經頂在他額頭上,輕輕道:“忍一忍,馬上就畫好了。”
郭珺臣瞬間呆住。
那感覺太過熟悉,以往他隻要一覺得焦躁不安,或情緒失控時,她便是這樣一手頂在他額頭上,溫和地勸他:“别急,馬上就畫好了。”
那指頭點上來的角度和力量有種久違的感動,郭珺臣咬緊牙關,内心深處熟悉的戰栗感漸漸而起,鼻息不受控制地沉重起來。
康安安知道他已經穩定下來,可以開始接受她的本來面目。
筆尖在溫潤如玉的肌膚上遊走,如果用心體會,同樣的符箓在不同人的筆下也是完全不同的,力道的拿捏,轉彎的角度,筆劃的先後順序都差别,許多個清晨,她就是這樣立在窗前,為他細描慢畫,剛開始時他總有些不安份,牽着她的另一隻手,拉住她的衣角,或者幹脆半摟着她的腰,像個撒嬌的孩子似的,享受着與她親密相處時的安甯一刻。
不知不覺,郭珺臣眼裡盈起淚花,他哽咽道:“安姑娘,雖然這不是個好地方,但是,我還是想說,如果此刻能永遠延續下去,我們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康安安心酸無語,畫完符,放下筆,他猛地拉住她的雙手,攤開來,将臉埋進她手心上,眼裡的淚水乘機滑落而下。“如果當初你沒有給我換魂,就讓我一直混沌無知下去,那該多好!反正隻要有你陪在身邊,我情願一輩子做個傻子瘋子。”
他的聲音很低,聽起來像是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康安安覺查到了手上的淚水,心裡不可抑制地抽疼起來,勉強堅持道:“你不能隻顧着自己,小王爺怎麼辦?”
“不許說他!”郭珺臣突然憤怒起來,大聲道,“為什麼你和我說話的時候總要夾着一個他?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也會經常提到我嗎?!”
康安安沉默。
郭珺臣繼續道:“我有什麼不好?他沒出現之前,咱們不是相處得很融洽嗎?為什麼要救他出來?!自從他出現後,什麼事都亂了,你根本不在乎我了,我,我真是好恨……”
見他越說越情緒激動,康安安忙阻止道:“别說氣話了,我不信你真會為了自己的喜好傷害别人?這樣一來和那些戾魅、羅刹娑有何不同?甚至還比不上它們,至少它們是生前受盡委屈,為了發洩怨氣才出來做怪。而小王爺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這樣對他,于心何忍?”
“他現在沒有傷害到我嗎?你救他之前,都不曉得他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就決定舍我救他?!”郭珺臣委屈極了,換魂之後,他失去的不僅僅是身體,不僅僅是尊貴身份,更要面對各種複雜而叵測的關系,郭府的人對他糾纏不休,王府的人把他當成罪犯,更叫他難以忍受的是,沒有了康安安的陪伴。種種變故,令他覺得自己像是風中野草一般,孤獨無依地生存在冰冷無味的世界裡。
“夠了,别再胡說。”康安安見他傷心至此,不知如何勸慰,雙手又被他緊緊握住無法掙脫,隻得歎息道,“你快起來,咱們好好說話。”
“當初我胡天野地肆意妄為之時,人人皆罵,自己卻沒有受過半分委屈;而現在我卻天天都在後悔,為什麼要答應你把他換出來,他憑什麼就此霸住你不放?要知道當初把你救出國公府和你一起抓戾魅的人可是我呀!就算上他身是強占豪奪,可誰知道他之前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品?怎的一場換魂之後,就變成了他正我邪,他清我渾呢?!難道他從來都是個清白無暇的聖人?我就如此不堪?”
“這……”康安安聽他暢快淋漓的訴苦,開始還隻是有些感慨,漸漸地卻被又勾起另一樁心事,忙道,“你這句話可是提醒我了,快起來,我有重要的事問你。”
郭珺臣又在她手上膩了一會,才慢慢擡起臉,眼睛紅紅的。他這些年被郭府和趙府輪流軟禁,常年不見陽光,本來一身絕好皮囊,如今更是肌膚勝雪,像是羊脂雕成的玉人,臉上紅暈格外明顯,十分惹人憐惜,康安安見了都為之心頭發顫,忍不住在他吹彈可破的臉上輕撫了下,道,“之前的事不要再提了,咱們說些要緊的事。”
郭珺臣被她摸得心花怒放,氣也順了,聽話地垂了眼,長長的睫毛如兩隻墨蝶的翅膀般罩在眼簾處,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于是輕輕道:“安姑娘,這個世上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唯獨你不可以,而且根本就是我先遇到你的。”
康安安見他固執,也不想在這事上繼續糾纏,話鋒一轉,問:“提到之前的事,我倒想問你句話,當初最開始上他身的時候,自己還有印象嗎?”
郭珺臣一怔,“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其實我也常常努力回憶之前的事,總覺得恍若隔世,印象實在很不清晰,畢竟剛進入他身體時,兩個彼此排異得太厲害,應該是大病了一場,之後不是瘋癫便是呆傻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