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澍尴尬道:“隊裡應該有人帶了地墊和睡袋,要不我打個地鋪吧。”
“沒事,這樣能走得開就行。”程峻齊将床頭櫃推到角落,招呼李澍将兩張床勉強分開,中間多了一窄條走道,“你今天起早肯定累,再讓你打地鋪,曉唱不得找我算賬?”
他說起她的名字,顯得格外親切自然。
“還行,不累。”李澍應道,“訓練也習慣了。”他今天淩晨就起來,但在岩壁上奮力攀登時一點都不累,甚至一度覺得這是進入大學後最快樂的時刻;然而現在坐在整潔的床鋪上,疲憊感卻忽然襲來。
他一點兒都不想說話。
程峻齊整理随身物品,沒留心他的情緒,依舊笑着搭話:“剛才聽大家說,今天是你生日,那一會兒得吃碗長壽面啊。”
李澍整理心情,答道:“随便吃什麼都行,沒關系。”
程峻齊恍然:“哦,所以一早曉唱帶你去結組了?”
“也許,就是趕巧了。”李澍胸口有些悶,并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應該是她的一片心意,”程峻齊笑意不減,“曉唱對你的事情,真的很上心。”
李澍呼吸一滞,不知如何回應。想起她神神秘秘的樣子,低聲囑咐他不要告訴别人,一顆心不覺暖暖的,但又帶了些酸澀。
隻聽程峻齊繼續說道:“别看她嘻嘻哈哈像個小朋友,但其實很有責任心,帶徒弟的時候還真有點師父的樣子。”
李澍心中知道他說得都對,但心上卻如同被層雲遮住日光,有點兒涼,有點沉。
又聽程峻齊問:“你加入登山協會,也是因為喜歡攀岩?”
“也挺湊巧的。路過岩壁兩次,看到大家訓練。”
“進步這麼快,還是有天賦,而且有恒心有毅力,所以我特别佩服能堅持下來的同學。”程峻齊笑着,又輕歎一聲,“嗨,我當時就是覺得要求太多,紀律嚴明不夠自由,所以待了兩個月就退出了。”
“其實還好,如果不參加選拔,對出勤率也沒有硬性要求。”
“就是怕自己不夠優秀吧,怕自己留下來變成打醬油的。”程峻齊坦然道,“協會裡很多人天賦更高,我又覺得自己沒那麼多精力去磨練技術,如果進不了攀岩隊會不甘心,所以才知難而退。”
說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還是得失心太重了。現在想想大可不必,想做什麼就去做,幹嘛畏首畏尾的?”
李澍想起自己在是否入隊時的猶豫,深有同感,點了點頭:“我也猶豫過。”
程峻齊繼續說道:“這是我特别欣賞曉唱的地方,真實、坦蕩、快樂,做什麼都充滿熱情,和她在一起,就會覺得很樂觀、很開心。”
他毫不吝惜對黎曉唱的贊揚,眼角唇邊都含着笑意。
李澍一邊聽着,身體一點點繃緊,他垂下眼,看見自己雙拳緊握。
所以,此時應該如何作答?怎樣才能表現得坦率、豁達、勇敢?
他想要起身,正視程峻齊的目光,沉着鎮定地告訴他,在自己心中,黎曉唱并不僅僅是他攀岩的領路人,或是關心體貼的小師姐,她更是他珍視的人,是他想要一直結伴同行的人。
她,是他喜歡的女孩子呀。
不待啟齒,這個念頭就在李澍胸中點起一把火,灼熱滾燙,讓他的臉頰和耳朵都紅了起來。
剛剛成長了一歲的李澍,無論腦海中翻滾着多少澎湃的語言,在坦然鎮定的師兄面前,似乎都做不到十分的豁達。
無論怎樣開口,都似乎顯得莽撞或是狹隘。
更為關鍵的是,他有什麼憑借,可以和卓爾不群的程峻齊相提并論呢?
連一句堂堂正正的公平競争,說出來都像笑話。
在沉默的間隙,院子裡傳來大家嬉鬧的聲音。一片喧嚣中,李澍也能清晰辨識黎曉唱無拘無束的清脆笑聲。或許,留心到她笑聲的,不止是他。
“我有點後悔當初退隊了。”程峻齊起身,目光望着窗外,“希望,現在還不算晚。”
李澍下意識也站了起來。
我也是不會退卻的。在山頂許下的心願,我一定會告訴她。
攥緊的手,掌心滲出汗來,一句話堵在嗓子眼,但理智還是踩下了刹車。
程峻齊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探詢地看向他:“嗯?”
說與不說之間,外面傳來隊友的喊聲:“吃飯啦吃飯啦,都快來吃飯啦!”
“走,下樓!”程峻齊拍他肩膀,“我和老闆說煮個長壽面,再加個荷包蛋。”
忙碌了一天,每個人吃起飯來都風卷殘雲,但嘴巴依舊開心地說個不停。大家讨論着日間的攀登,規劃着不久後的攀岩比賽,又一同期待夏天的登山和科考,從晚霞漫天一直聊到新月如鈎。
李澍吃到了加荷包蛋的長壽面,大家一起為他唱了生日歌。
那麼多人祝他生日快樂,可是,今晚的壽星心事重重,快樂不起來。
吃過晚飯已經八點多,山中夜風清涼,衆人一同去河邊散步消食。向村邊走上百來米,跨過一座小橋,燈光被抛在身後,擡頭便看到夏日的漫天繁星。
橋下水聲淙淙,銀河流瀉在深藍的天幕中,無數遠星的微光彙成缥缈的白色煙雲,在峭壁間的山谷的漫延而去。
黎曉唱認得牛郎織女,便指給同去的新隊員看:“挑着擔子的是牛郎,有四顆星星小梭子的是織女,中間就是銀河啦,那個大十字是天鵝座。”
新隊員問:“那是北鬥吧,北鬥是大熊還是小熊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