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未免太過輕薄。江玦一面覺得她言語放蕩,一面又着實生不起氣。沉默一會兒,他問:“你怎麼受傷了?”
沈煙煙佯裝無謂說:“路平原來把夏玉劫走了,我技不如人,打輸了而已。”
她那樣子,像搶肉吃打輸了的小狐狸,看似蠻不在乎,實則氣得要死。
江玦忍了笑,然後深刻地反省自己,為什麼跟沈煙煙說話總想笑。
李靈溪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遞給江玦說:“還你,多謝。”
照江玦的性子,借出去的東西不會再拿回來用,更何況那帕子沾過血。可沈煙煙這樣一遞,他竟猶豫不決。帕子在風中懸停許久,久到疑惑不解地沈煙煙歪了歪頭。
他隻好接過來說:“不謝。”
殘陽漸漸沉到山谷,天黑了,周遭一片濃墨潑開似的暗色,隻有山下桃山莊點的燈還有些光亮。
江玦漫不經心問:“螢火蟲呢?”
李靈溪不答,站起身來,徐徐擡起雙臂。廣袖中忽有銀光閃爍,須臾間,一隻隻銀白的蝴蝶從她衣裡袖飛出。
崖上流光明明,宛如成千上萬的碎星墜落。李靈溪似乎也要羽化成蝶,登仙而去。
“不是螢火蟲,”李靈溪牽起江玦的手,“喜歡嗎?”
江玦站在滿山的銀蝶中,一時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李靈溪還在自得地喋喋不休:“你看,魔氣除了害人,還能用來哄你開心。江玦,天桑山有蝴蝶嗎?”
江玦掙開李靈溪微涼的手,接了一隻銀白的蝶。
“天桑山下有彩蝶,但沒有這麼漂亮的……你這不還是害人麼?”
“我不害人啊,我是來愛你的。”
她怎麼能。
江玦想,她怎麼能把“愛”這一字如此輕佻地說出口。
可是她的眼睛好亮,比蝴蝶身上的銀輝還亮。那些白月銀光一樣的璀璨,似乎帶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而眼前這位,恰好是魔女。
江玦用靈力定住沈煙煙,讓她正視自己。山間香風陣陣,兩人靜靜凝望着彼此的眼睛。江玦自诩會識人,此時此刻卻頭腦一片空白。
沈煙煙朝江玦笑,笑裡是完美演繹的柔情似水。
她生得這麼美,而且深知自己什麼樣的表情最美。江玦明知她刻意撩撥,如此明目張膽,卻耐心受着。
拉扯間,他們又開始喝酒。秋風裹着果酒香,酒香合着美人笑。
李靈溪有些着急,心想:江玦早該按捺不住了。
随即又灌他一口酒。
夜色中,江玦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了,而事實上,她确實無處遁藏。
“你在酒裡放了什麼?”
“我的真心。”
她又在顧左右而言他,用些哄騙江懷遠的話語來哄騙江玦。江懷遠上鈎是因為缺心眼,江玦要是上鈎,就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麼了。
“你要我,是想讓我為你纾解毒發的痛苦,并無真心可言。”
“既然江仙君不信洛都飛花之情,要我如何證明呢?難道說,倘若我真的對你無情,就要山神來懲罰我麼。”
這話竟然即刻應驗,李靈溪話音落就聽到林中有聲響。江玦起身,一襲玄衣松松落落,倒襯得他身型如松如柏。
橫雲裂劍光微寒,照亮了山林暗夜。
不多時,樹林裡窸窸窣窣響,頂着四枚巨角的異獸出現在月下。李靈溪起手凝魔氣,就要甩出銀蝶弦,被江玦一把摁住手。
“山野妖物而已,為何不能殺?”
“人有善惡,獸亦如是。”
李靈溪說:“江公子斬妖除魔之前,還要對他們做一番調查,此生行惡多少,積德幾多。”
江玦坦然道:“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會收留魔女。”
“誰要你收留,我隻是與你同行。”
夫諸身似白鹿,見夫諸必有大水。有人将其視作不祥之獸,因為它會帶來滔天的洪災。也有人将其視為報信的仁獸,提醒人們有洪澇來臨,早做防範。
浠水澇災已解除,不知夫諸現身是為什麼。
江玦收橫雲裂入鞘,随手畫出禦靈仙符。禦靈者統禦天地生靈,亦能與獸通靈交流。
夫諸忽然前膝曲起,頭點地,做了跪拜的姿勢。江玦指引李靈溪探出手,摸了摸夫諸的頭,那觸感很奇妙。
李靈溪了然:“它在謝你疏通浠水,拯救生民。”
江玦說:“它也謝你破了洗陽陣,讓河道恢複正常。”
李靈溪收回手,有意無意地摸了一下長生印,“我可是魔修,這樣的神物怎麼會謝我。”
夫諸重新站起來,身上泛起聖潔的白光。
江玦撫摸着它,“是夫諸告訴我的,雲水人不說謊。”
夫諸轉身慢悠悠地走回林中,消失不見。
此刻山風凜冽,江玦身邊卻暖如三春。李靈溪不合時宜地想,為達目的罷了,何須情深。
為何江玦對□□沒有一點反應?
江玦看着沈煙煙狐疑的神情,不覺失笑:“别白費力氣了,那些藥對我沒用。”
李靈溪被哽住,氣悶地坐回原地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