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伊始,空無一點星。
燕辭秋抱着一個小女孩,身後跟着兩少女,三人一起往雲樓走。
一陣陰風吹來,青衣女鬼飛在流金火鳳凰底下,猶如天女下凡。然而凡是她經過的地方,都有血淋淋的頭顱從沿街的暗樓格窗墜落,煞是駭人。
雲樓隔間内,薛鵬來有氣無力道:“我懷疑女神仙是已故刺史夏侯啟之妻,李挽君。夏侯明府死後,她躲過官兵的搜捕,不知所蹤。那日我,我幫李夫人躲過官兵的搜捕,我也曾是個好人……”
不等說完,葉語棠把熱酒潑向薛鵬來,薛鵬來被燙得大叫一聲。
“死在你手上的女孩有多少,你還記得嗎?”
葉語棠渾身顫抖,一句話說得極其艱難。
那些不服管教的女孩被虐打喂藥,日夜折磨不休,連求死都不能。葉語棠永遠記得她們絕望的眼神,也不可能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室内暗影浮動,李靈溪給葉語棠遞了一把匕首,随後與江玦一起走出房門。
薛鵬來無望地大哭大喊:“别殺我,我錯了,我可以彌補你……”
葉語棠雙手緊緊握住匕首,劇烈發顫,不敢下手。
裴允把無名擱在桌上,發出聲音,示意她背後有人在看。
葉語棠緩緩擡手,眼睛一閉,将匕首深深插入薛鵬來的喉管。刹那間,血水噴湧,濺了葉語棠滿臉。
薛鵬來瞪着雙渾濁的眼睛,仿佛要把葉語棠盯穿,但這可怖的雙眸已經失去生氣,再也無法轉動。
葉語棠松了手,跌坐在地。
她親手殺死自己的噩夢,從此夜長明,晝長留,來日再無鐵鍊束縛。隻是,她還能回到春日,海棠初開時麼。
裴允把匕首拔出,擦淨遞到葉語棠手上。
“你拿着防身,回家路上自保用。”
葉語棠反手扯住裴允的衣袖:“賊人擄掠我時,已經把我母親殺死了。現今我家中無人,裴仙君,讓我跟着你罷,我願為奴為婢,報答仙君大恩。”
裴允不同意,誠摯道:“好好的女子為何要為奴為婢?你若不想回家,韶都山上有公學,你可以拜師學藝。”
“那我拜……”
“我尚未出師,不收徒。”
葉語棠抿唇,默默低下了頭。
—
是夜,江玦點亮雲樓每一間房的蠟燭,假裝還在營業。
李靈溪說:“要演得像一些,鬼面女才會來啊。”
說罷,她把江玦推進其中一間房裡,暧昧一笑,開始寬衣解帶。
江玦拎起外衣裹住她,緊緊收攏衣襟。
“别胡鬧。”
房裡紅燭跳躍,甜膩的雲樓殘香仍未散盡,挑逗着江玦的神思。江玦給沈煙煙穿衣時,發覺她身子滾燙,汗水已經浸透中衣。
“不是說讓你屏息麼,”江玦隐隐不悅,“怎麼還是着了道?”
李靈溪搖着頭,柔聲細聲道:“不是的,不是那香……江玦,我毒發了。”
骨灼發作,這話假也不假。
江玦渾身一僵,顯然想起了長安宮的那一夜。他沒有再把李靈溪推開,而是擡手撫在她背後,将靈力渡過去。
可沈煙煙最擅長的就是得寸進尺,她縮着肩膀往江玦懷裡靠。江玦一不留神就又讓她脫了衣裳,赤條條地窩進懷裡。
“像上次一樣,抱着我就好。”
沈煙煙的肩頭微微顫抖,細細密密的,恍如蝶翅振。
江玦把她攔腰抱起,大步邁向床鋪。李靈溪頓時心跳加快,欣喜地以為今夜能成大事。然而江玦把她放在床上,拽來被子蓋住她,就要起身離開。
李靈溪害怕他故技重施,連忙握住他手臂,猛地一施力,兩人立時隔着被褥疊在一起。
“别走,求你了。”
語調綿綿,像剛吃過酥油糖。
江玦撐床坐起身,目光掃過沈煙煙的臉:“你力氣不小,毒發是這樣嗎?”
骨灼這病沒有規律,有時突如其來,讓李靈溪瞬間昏厥。也有時循序漸進,溫吞地發作到頂峰。
原先李靈溪隻覺得熱,疼痛是慢慢纏上來的,拽完江玦那一下,她突然周身刺痛,像骨頭裡有針在紮。
“是這樣的……”李靈溪說話帶了顫音,“先時熱,現在疼。”
她臉色全白了,裝是裝不成這麼像的。江玦又心軟下來,單手懸在她胸前,送去至清靈力。
“江玦,太慢了。”
李靈溪猶不滿足,坐起身往江玦懷裡蹭,江玦倏地往後退,臉色難看道:“我去找冰水。”
雲樓底下正好有冰庫,江玦為李靈溪找來一個浴桶,冷水裡擱了許多冰塊。李靈溪穿上中衣,泡着冰水桶,灼熱仍舊壓不下去。
“江玦……”她含糊不清地念叨,“江玦你在嗎?”
江玦怎會不在。他翻遍乾坤袋和藥盒子,找出所有能鎮痛的藥,擱在冷茶裡化開了給李靈溪喂下去。
李靈溪嫌苦,抱着江玦的脖子不松手,黏黏糊糊說:“沒用的,你抱我罷。”
江玦猶豫不過半刻鐘,便沉默着褪去外袍,邁進裝滿冰水的木桶。
已經是晚秋了,夜間寒冷,體魄再好的人也禁不住這麼泡。江玦用靈力暖身會讓李靈溪更難受,他就隻能忍着冷。
他們沐浴着寒氣緊緊相貼,隻有在這時,江玦才肯放任自己暗地裡瘋長的心思流露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