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程飛雪出關了。
繆妙尚在禁足,不知掌門、師父和清一大師關在濯雪樓議什麼事。程飛雪的徒弟舒照進去送茶,隻聽見“雪鸮引”、“素衣”等隻言片語。
冬至在華陽縣是大節,家家戶戶烹羊湯,寓意今冬不受寒。
江玦買了一盅,想回家煨熱再給沈煙煙喝,但沈煙煙牽着他走到街角,說現在就想嘗。
于是江玦一手舉着傘,一手拿調羹給她喂了一口。
李靈溪懷抱暖暖的湯盅,全身的寒冷都被驅散。她仰頭來吻江玦,舌尖滑過江玦的唇舌。
江玦嘗出了讨厭的味道:“有姜。”
再想吻回去時,李靈溪偏頭躲開:“是姜味,你為什麼還要嘗?”
他低頭在李靈溪唇上親一口,“甜的。”
李靈溪笑着由他吻,絹傘斜傾,遮掩傘下的旖旎情思。
回家路上,他們聽到一聲令人驚畏的“大師兄”,江玦牽起李靈溪就跑。那身着金邊雪袍的雲水師弟追了上來,邊跑邊喊“大師兄”。
絹傘被風吹掉了,江玦設結界擋雨。雲水師弟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大師兄正牽着傳聞中的貌美魔修在雨中奔逃,像被狐魅迷了心竅。
跑出一條街,江玦終于甩開師弟,停下來歇口氣。李靈溪卻眉頭一皺,用手捂着嘴幹嘔。
江玦忙撤開捏着她腕部的手:“我弄疼你了?”
李靈溪攀着江玦的肩膀,喘息漸漸急促:“不舒服。”
“我們去找大夫,别急。”
他這樣安慰李靈溪,其實最急的是他自己。
李靈溪預感自己得償所願,隻等一聲确認,她就要返回煙羅山。此時離羅青冥出關就剩最後幾天,對李靈溪而言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等等,”李靈溪抱緊江玦的脖子,“再陪我一會兒。”
江玦一手攬着李靈溪的腰,另一手為她輸送靈力。暖流從腹部遊走至胸口,李靈溪被江玦的氣息包圍着,懶散得不願再動。
“還是看了大夫才好,别害怕,我陪着你。”
風吹得李靈溪青絲淩亂,心思也亂。江玦把她揣在懷裡,小心地用披風擋着。她指尖彎曲,掐着江玦的手臂,江玦被掐疼也不動。
到萬花堂,江玦大步流星地抱着人走進去,坐診的大夫粗略一把脈就道:“喜脈而已,慌什麼。去抓幾副安胎藥走罷,别耽誤真病人。”
大夫極為不耐煩地趕他們走,江玦還愣在原地。
李靈溪靜靜地看他,竟也忍不住想看到他驚喜的神情。
沒想到江玦臉上也不是全然驚喜,他說:“煙煙,對不起。”
雲水門并非沒有夫婦,但極少新生兒出世,那些成婚而不生子的前輩,自有秘藥調理身體。
這一個多月來,江玦無論多意亂情迷都會記得用藥。唯獨最初的那一夜,他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
定是那時種的因了,江玦愧疚無比。
他不會知道,沈煙煙早就把他的藥換掉了。
此刻他黯然自責,李靈溪松開他的手道:“你不想要?”
誠然,是李靈溪不想要,她隻想打開深境之門,融金烏入體而已。完成這些,孩子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江玦把李靈溪帶到門外,耐心解釋:“我想要和你的孩子,但你還未解毒,身子不好,不宜有孕。”
李靈溪木然看着他,他又急了,“煙煙,我不是不想……”
李靈溪踮腳吻他,把他想說的話全都堵了回去,“我知道了。”
江玦深深地望她一眼,緩緩将她摟進懷裡。
當夜風和氣清,竹院溫暖如春。
李靈溪在寝屋鼓搗針線,完成中衣的最後一針刺繡。那是朵金色長生花,針腳别扭粗糙,一看便知是初學者繡的。
虞地風俗,十月要寄寒衣。十月已經過了,但李靈溪閑着無聊,做了件中衣代寒衣。
擱下針線時,江玦在外喚她:“沈煙煙,你的銀蝶跑出來了。”
這真是很奇怪的一句話,李靈溪不由自主地起身去窗邊瞧。
天幕黑沉,竹下有流螢飛舞。江玦站在滿天星辰裡,玄衣輕飄,目光如冬陽溫柔。
沈煙煙拿銀蝶代流螢,江玦反其道而行之,似乎在對她說:這才是螢飛秋窗滿,月度霜閨遲。
螢火向窗邊傾瀉,江玦也漸漸走到廊下,伸出雙臂來。李靈溪足踩矮幾,輕易越過窗台,穩穩落入江玦懷中。
點點繁星一樣的螢火圍繞着他們,恍惚間以為是夏夜。
李靈溪問:“天寒地凍,哪裡找來的螢火蟲?”
江玦說:“在水邊做了結界,養了一個月。”
對江玦這種修煉大化自然法,強調順應四時的天桑人來說,此舉無疑是逆天而為。
李靈溪擡起手,一隻閃爍微光的飛蟲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說:“即便結界溫暖,它們至多也活不過六七日。”
江玦從身後抱她,沉默片刻後說:“它們是見過冬天的螢火蟲。”
也算世間僅有。
李靈溪目無定焦道:“我是見過人間的……”
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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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涼風習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