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語棠回到館内,身後跟了一位着紫衣、戴銀色抹額墜紫珠的落拓公子。
蕭凡不懷好意:“江公子,你那小女魔怎麼沒跟着你,該不會聽說你被逮回來受罰,大難臨頭先飛了。”
江玦倦得眸子都懶擡:“她嫌有些人聒噪。”
蕭凡抱着照夜紫笑,“奇了,連江公子都會講笑話了。”
江玦從他身旁經過,拖着滿身的鞭傷,行動仍然遲緩。蕭凡在心裡可憐他,然而轉瞬間,他迅速攻向蕭凡,輕而易舉地撤了刀。
“流金照夜紫,寶刀配英雄。”
江玦把照夜紫扔還給蕭凡,蕭凡被挑釁也不生氣,跟上江玦道:“你握刀的手勢像握劍,外行了。不如這樣,我教你刀法,你教我劍法,如何。”
江玦說:“不教。”
蕭凡讨了個沒趣,往外走道:“哎呀,小女魔走了,玉骨仙君竟然變得如此暴躁。”
江玦不理會他,轉而對葉語棠溫和說:“葉姑娘,筆墨和絹布準備好了。”
根據江玦的描述,葉語棠執筆落墨,畫出神器天桑的圖案。絹布上徐徐展開一床五弦古琴,古琴中有仙緣結樣的琴心,天桑就是指琴心。
葉語棠畫完了,擡頭看江玦,發現他愣在當場,緊張問:“怎麼了,我畫的不對嗎?”
江玦把絹布收起來,鄭重道:“鎮國神器關乎天下安危,今日之事請葉姑娘務必保密。”
葉語棠懵懵地點頭,擱下了畫筆。
江玦沒聽過神器可以長在人的心裡。至純的木系琴心無法與金烏共存,但倘若鎮國金烏移位,天桑琴心就能接替它鎮守深境。而這傳說中的天桑琴心,竟與江玦的心脈相連。
室外積雪深厚,繡金白靴在雪裡踩出深深的印子。
葉語棠抱着大氅跟在他身後:“天冷,公子穿件衣裳罷。”
江玦沒回頭:“天冷,葉姑娘别跟着我了。”
他繞過疊山跨小橋,走到蘇無涯居住的漱冰室,沒顧禮數,擅自走了進去。蘇無涯不在院内,江玦開門進卧室,看到蘇無涯的床頭挂了一幅畫,畫中器物與方才葉語棠畫出來的天桑很像。
江玦走近床頭,仔細端詳那畫,發現墨迹新鮮,幹了不過一兩日的樣子。想必師父也是最近才确認天桑是什麼,但他沒有把江玦召來商談,似乎并不打算告知他真相。
蘇無涯曾對繆妙說:“神器出世自有機緣,不可強求。若能守住鎮國金烏,我們無需尋找替代。”
師父不想他死。
江玦站在原地發愣,突然聽見院裡傳來腳步聲。
“這件事我本要瞞一輩子的,”清一對蘇無涯說,“若無天桑,世上早沒有江玦了。二皇子生下來心脈不全,是他母親偷了我的家傳神器放到幼子心裡,才逆天換回他一命。說來二皇子并非天生與金烏相克,是天桑入體之後才有那症狀。”
蘇無涯說:“此事絕不能讓玦兒知道。”
清一同意道:“當然,當然。”
江玦悄悄翻窗,從後院離開。
這夜下了很大的雪,玉蘭樹冠蓋白華。蘭苑窗邊,江玦披着白鶴氅,看落雪壓枝,聽折竹斷裂,眼前翻來覆去都是沈煙煙的臉。
從前,江玦認為天桑雪是天底下最好的景緻,看一輩子也不會生厭。可如今,他看着綿軟的白雪,隻覺得風太蒼勁,雪太沉重,不如益州的雨溫柔。
益州還下雨嗎?不知沈煙煙此時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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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羅山北面濕潤,是西北風卷帶的寒潮見山而止,擰成雪雲,飄飄灑灑地下成雪花。
小花妖哆嗦着說冷,鑽進李靈溪的烏蓬閣,賴着就不肯走。
此時李靈溪正在窗邊打坐,運氣魔陣泛出金色與绛紫交替的光。
小花妖支着下巴:“李靈溪,你别修魔了,做仙子罷,你做仙子,靈力會讓我開得更好看。”
李靈溪說:“好看有什麼用,厲害才有用。”
小花妖不解,“我是一棵花,花不就是要好看嗎?”
李靈溪随手一點就讓小花妖跪趴在地,殘忍道:“你好看,又不厲害,所以才會被慕風看上,輕而易舉地抓回來。”
小花妖氣得腮幫子鼓鼓的,說不出反駁的話,爬過去抱着李靈溪的大腿。
“那你教我修煉,下回誰要是想把我搶走,我就打敗他。”
花妖主管草木繁育,有感知的天性。接近李靈溪時,小花妖驚訝道:“李靈溪,你有果子了!”
李靈溪推開小花妖,一語不發地走向門外。她極力避免自己想起江玦和腹中的孩子,可身體的不适讓她難以忽略。
魔宗着實不适宜養孩子,她日日口舌幹燥,食欲不振,被羅青冥逼着吃下一些東西,轉過身就全吐了。
羅青冥說,常人有孕都如此,給本座忍着。李靈溪想,本聖女又不是常人,卻還要受一般的折磨。可見,生養确是惹人惱的苦差事。
不幸而又幸,她不必忍耐太久。
下山之日定在後天,洛都之行結束,世間就再也沒有沈煙煙了。
小花妖跟在李靈溪後面,一不留神摔了一跤,變成芍藥原型。李靈溪輕輕撫摸芍藥花瓣,倏然用力掰折,險些把花朵折斷。
小花妖嚷嚷着求饒,李靈溪腹中一痛,松下力道,蹲着蜷縮起來。
“李靈溪你怎麼了?”小花妖扭着花莖問,“你沒事罷?”
李靈溪倚石壁坐下,調動魔氣緩解腹内疼痛,可還是無濟于事。小花妖大呼“救命”,才叫了一聲,石壁後走出一個身型高挑的女魔修,正是忱是。
忱是要給李靈溪把脈,李靈溪拒絕:“我沒事。”
“屬下略通醫理,聖主懷孕了,不可諱疾忌醫。”
聽到忱是已知她懷孕這事,李靈溪沒有再收回手。
忱是把脈後說:“聖女胎像不穩,有滑胎先兆,得用藥。”
李靈溪平淡道:“去禀告我師尊,胎象不穩,計劃要延後。”
忱是颔首應:“遵命。”
她沒有多問一句,話畢就自行告退。
李靈溪捂着小腹,疼得眉頭緊鎖。這是與骨灼不同的鈍痛,卻一樣難以忍受。若不是為了合聚内丹,徹底治愈骨灼,她何必受此苦楚。
又何必時常輾轉反側,得夢芙蓉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