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确認所有人都點過頭後,從額前撤下手印,提步走開。
若少女失蹤之事果然涉及異人精怪,那這些普通村民便幫不上什麼忙了。
她走出兩步,忽地停住,沉默片刻,又轉身回來,咬破手指,淩空畫下另一個極為繁複的大陣。
三百年前,或者該說一年後,她因魂術使用過度,又遭玉橫反噬,迷了心智,狂性大發,随手就将此處村民殺了個精光。所以這次,這次她一定要……
“七星挂序,四時掠影,溯漪追漣,震爍還音!”
璃音念動咒文,身前符陣登時活過來了一般,血紅筆畫好似血管勾連,其間猩紅符文流轉,如有血液狂奔。
璃音接着大喝一聲:“封!”
翻掌将陣法拍入地下。
符陣一下地,紅光立時止歇,轉為藍白色冷光微微閃動,隻閃了幾息,又倏然黯下,整個陣法便就這麼遁入地底,隐于無形,在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轉動起來。
被關月牢三百年,她整日裡除了和一株大桂樹大眼瞪小眼,就是鑽研些殘破失傳的古陣法打發時間,她這裡胡篡幾筆,那裡亂塗幾下,倒還真叫她搗鼓出來一個上古複原大陣,這陣法她從未有機會實踐過,自然也不知其威力幾許、效果如何,但當初既能被收錄進昆侖古籍秘法之中,想來不會太差。
做完這些,璃音輕舒一口氣:“希望永遠不會有用上你的時候。”便就邁開大步,隻身一人往對岸柳樹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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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立春将至,大寒漸遠,正是人間乍暖還寒時候,草木仍在沉睡,尚無枝葉抽芽,整片柳樹林光秃秃的,倒也别有一番肅殺景緻。
璃音在林子裡略走了幾步,便即停下,擡起腳,猛地往地上一跺,問道:“你家公子是在哪裡發現我的?”
腿上柳條立時打了一個哆嗦,便拖着璃音步子向前一扯,扯着她一步步來到一株柳樹跟前,才出聲道:“就是在這棵樹下面,你躺在這裡,也不知是暈着還是睡着,腰間系着那根彩棠錦發帶。”
璃音繞着那樹仔細瞧了一圈,終于在仰頭處發現一抹秃枝斷面,高度不似十來歲小姑娘能碰到的,若是身形高大的人販子将孩子迷暈,抱着或背在身上帶走,匆忙間碰折了此處,倒是有可能的。
不過她無需猜測,靈力既已回來,要弄清此事便再簡單不過。
她左手伸出,掌中和眼底同時閃起青光,就在她撫上樹幹,要開口念動咒文時,忽聽身後一個男人朗聲道:“被人從冬眠裡強行叫醒的滋味可不好受,姑娘的讀魂術還是放過它吧。”
嗓音悅耳清脆,不愧是唱戲的名伶,璃音收手回頭,果然看見身後站着一位白衣公子和一個光頭小子。那公子俊眉秀目,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清潤文雅,配了一身好氣質,他一頭烏發油亮,在旁邊那顆光頭亮閃閃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惹眼。
“沈公子。”她笑道:“終于肯露面了呀。”
“青州沈言。”男人清淩淩一笑,先自報了家門。
原來是個本鄉人。
男人接着伸手一揮,璃音腿上柳條一松,啪的一聲,便落去了地上,一陣綠光閃動間,光秃秃的柳條便就搖身一變,原地化作了一個俏生生的光頭小姑娘。小姑娘恢複了人身,一臉驚喜,大喊一聲“公子”,就奔足往男人懷裡撲了過去。
男人笑着将她摟過,又伸出一根手指,把光頭小子和光頭女娃分别一指,介紹道:“這是大毛、二毛。”
兩個無毛光頭叫這種名字真的合适嗎?璃音正暗自覺得有趣,就聽沈公子問道:“卻不知姑娘是何方仙長,使的一手魂術好生霸道。”
男娃大毛揮舞着接好骨頭的左手,立馬接口叫道:“肯定是對面山上過來的石頭精,姐姐的脖子,比石頭還硬!”
女娃二毛大不贊同,從公子懷裡探出頭來反駁:“姐姐的身子明明又香又軟,我剛抱過的,怎會是山上那些臭石頭。”
要說她是山上石頭變的……倒也不能算錯,不過卻是昆侖仙山上的白玉石頭。
璃音其實無意隐瞞身份,在慶甯二十三年的今時今刻,她大可以就說自己是昆侖西王母座下靈巫,但想自己前世惡行累累,曾害昆侖丢盡臉面,便有些說不出口,隻道:“我姓夏,自己平日裡胡亂學些術法防身罷了。”
她淡淡回過這一句,便就岔開話題,指着兩個小光頭問道:“他們倆怎麼是秃的?”
“夏姑娘早已看出他們真身了吧。”沈言放眼向光秃秃的樹林望去,“他們長到冬天,自然就秃了。”
“天地有序,四時難違。”璃音點頭,擡眼盯上沈言一頭如瀑長發。
沈言察覺到她的眼神,笑道:“姑娘在看什麼?”
他笑時好似正有春風拂人面,璃音不禁欺身上前:“公子頭上倒是茂盛。”便擡起手來,作勢要去撫摸他披洩在肩頭的長發。
沈言疾退一步躲開,面上卻依然春風不改:“青絲情絲,姑娘這一摸,恐叫我心上人得知了惹來不悅,還是避嫌的好。”
“公子倒是個講究人。”
璃音微微一笑,擡起的左手放下,忽地換作右手成爪急出,冷聲道:“隻不知那些被你剝了頭發的女孩兒,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心上人了。”
說着一個閃身向前,便抓向沈公子頭頂。
沈言面色陡變,臉上春風般笑意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