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擡眸,終于第一次對上他那雙目含秋水的桃花眼,隻見他眼睫輕顫了下,畢恭畢敬地說道:“學生頑劣,日後還煩請老師多加管教。”
竟是比方才拜見玉帝與西王母時更為謙謹。
“管教不敢當。”璃音此刻已然将他當做了一把随時可以用來自裁的刀,滿腦子都是如何把他随身帶着,“但求神君若無别事時,能夠時刻待在我身側。”
“學生自當遵命。”
桃花眼中秋水微瀾,璃音看見他一臉溫順又無害地笑了。
這不是挺乖的嘛。
璃音滿意地笑眯了眼。
*
瑤池水畔,祥雲叆叇,此時衆仙齊聚,正各自把酒言笑,幾隻白鶴穿霧而來,不時長唳,清亮啼鳴撞進一片袅袅仙樂,撞出瑞音萬端,瓊香缥缈。
璃音點手數着池邊幾排描金案幾,找到自己席位,正要落座,就見那位搖光星君先自坐去了她案前。
她微微一愣,便沒有立刻坐下,搖光見她呆立不動,又站起身來,賠禮道:“是學生僭越了,應該請老師先行入座。”
“不是不是,是你坐錯了地方。”璃音将手往前面的案幾一指,“你的位置應該在那裡。”她前世偷眼向這邊看了他很久,絕不會記錯。
搖光聞言隻是一笑,卻又坐下,斟了兩盞桃花釀,将一盞推去她跟前:“老師要我時刻不離身側,學生隻是照做。”
——但求神君若無别事時,能夠時刻待在我身側。
她好像确實說了這話。
璃音扶額,她說的這個“身側”,隻是要他随時能聽見她的呼喚,給出回應,不是真的就要時刻挨在身體一側啊……
隻是此時要再趕人未免矯情,她拍拍裙子,便也落了座。
她端起眼前那杯桃花釀,隻覺一股醇香撲鼻,正要小酌一口,就見兩個小仙娥手裡各端一碟碧玉盤,盤裡盛了各樣珍馐異果,正要往這邊桌上送來。
璃音忙放下杯盞,起身親自去接。
她可沒有忘記,前世每一個往搖光面前送盤子的小仙侍,全都被他擺着臭臉怼哭了。
她一手一個接過果盤,目光去兩位小仙娥臉上轉了一圈,确認無誤,這兩位在前世絕對是有被搖光氣哭的,他那時說的好像是:“專挑我不愛吃的上,我看你們都不大适合在天宮當差。”
九重天上這些端茶遞水、侍奉灑掃的仙侍們,其實并不等同于人間的家仆婢女,他們多是想要結束散仙身份,欲要去天宮裡任職的仙子神君,隻是玉帝有旨,凡要在天宮上任者,須得先去各仙家洞府為侍三年,以此戒浮戒躁,磨煉心性。
正因如此,才沒有仙侍甘願忍受搖光的臭臉,常常轉頭就是把一紙控訴遞上玉帝案前。
“怎麼好讓老師親自來拿。”
璃音正自回憶着,忽聽得身側男子的嗓音清潤盈耳,然後她手中的兩隻玉盤就被他接了過去。
璃音生怕他又與仙娥嗆嘴,忙随口編了個叫他不好發作的說辭:“啊……因為我最喜歡吃這個,等不及了,現在就要吃。”
對方似乎有些驚訝:“你喜歡吃這個?”
璃音這時才看清了自己指着的是個什麼東西:一坨巨大的、血淋淋的、腥氣沖天的鷹膽。
璃音:“……”
“吃這個有助修為。”搖光從桌案上拾起筷子,他夾筷的指骨纖長,十分優雅地去自己盤裡一夾,便把又一枚血糊糊的鷹膽夾去了璃音碗裡,“你既喜歡吃,我的這枚也給你。”
兩枚鷹膽擠在一隻碗裡,成倍的腥氣差點直接擊穿璃音的天靈蓋,她艱難忍下一聲幹嘔,極緩極慢地将碗往遠處推了一把,正色道:“……我忽然覺得,此等佳肴,還是慢慢品嘗的好,不然豈不辜負了神君一番美意。”
隻聽得搖光輕笑一聲,便沒有再說什麼。
這家夥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便在此時,自半空傳來脆亮鳳鳴,一聲一聲由遠而近,不消片刻 ,便見西王母攜着一隻青鸾、一隻彩鳳,手持如意,步踏瑞霭,翩然走去正首第一席落了座。
她一坐定,一位仙子便将磬音敲響,随即瑤琴聲歇,換作了絲竹鼓樂之聲大作。
西王母擡手将如意一揮,便聽青鸾使者亮起嗓子喊道:“開宴——”
三百年一度的瑤池盛會,天宮裡最熱鬧、也是亂子出得最多的一場筵席,終于開宴了。
璃音淺淺斟了一口桃花釀,心中暗暗計算着時間。
若她記得不錯,瑤池宴上的第一個亂子,馬上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