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長竟會讀心。”攬華幽幽地望了璃音一眼,又幽幽地歎一口氣,“我便送他一副黃金打的棺材又如何?那些亂傳故事的人隻會當我是被怨鬼纏身,得了報應,終于心虛了,怕了,然後又不知道要編出什麼小詞小調來譏諷我,我就死犟到底,偏不叫他們如願。”
千夫所指的滋味璃音是嘗慣了的,便如鈍刀子割肉,刀刀不要命,卻刀刀要你痛,并不比一命嗚呼來得痛快。
便在這時,床頭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你為什麼要殺我?”那聲音凄楚又茫然,似是藏了無盡委屈。
璃音一轉眼,就見床頭坐了一個小孩兒,六歲模樣,紮着角辮,臉圓眼圓,翹嘴尖鼻,正與公主先前描述的一般無二。她擡手看了看腕間那隻無字鈴铛,依然不亮,這隻鈴铛能自行感應天地一切遊魂,乃是一隻示警鈴,此時不亮,說明這小鬼竟非同小可。
“神君!”璃音倏地起身,提聲一喝。
搖光立刻閃身來了殿裡:“學生在。”
見有他在側,璃音便再無顧慮,體内原本阻塞的靈力立時通暢,她右手五指一翻,蘭花印扣起,腕間叮鈴之聲響過,登時“玄”字鈴铛大亮,照得屋内猶如白晝。
玄光照破,幻象無蹤,“玄鈴”可破一切幻覺幻境,也可壓制那些最怕見光的小鬼,可那小兒卻泰然坐在滿屋玄光之中,隻擡頭說了一句:“天亮了麼,我該走了。”
話中語氣竟似他并不怕光,而是時辰到了,因此不得不走。
璃音繼續催動玄鈴,問他:“天亮了,你要走去哪裡?”
小鬼不說話,緩緩站起身,便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
方才他坐在床頭,璃音沒能看清他下半邊身子,這時他起身走動,才發現他胯骨朝前,身子竟朝左,頭卻又扭回來看着前面,整個身體分成了三段似的,骨頭錯位,七彎八拐,像一根捋不直的麻花繩。走路姿勢就更是奇怪,分明雙腿健全,卻每走一步,就跟失了衡似的向後微微一仰,停頓一步,又再往前,愣是走出了瘸子的效果。
有的鬼魂會留住死亡時那一刻的身貌形狀,看他這樣,倒像是被馬蹄踢中了左邊,硬生生把中間那一截身子都踢得向左歪斜了一個角度,離魂時便就保留了這副身體殘狀。
攬華也是第一次瞧見這小鬼走路的樣子,此等怪異恐怖,直看得她毛骨悚然,不禁驚叫一聲,躲去了璃音身後。
他走路時雖一停一拐,兩隻小腿卻倒騰地極快,眨眼就已快要走出殿門。
搖光右手去虛空中一握,便把破軍召了出來,他執劍疾劃,藍白色劍光如銀河落瀑,在空中劃出縱橫各一十九道經緯交錯的直線,恍若一個巨大的棋盤,盤上四個角落的星位上白光閃動,好似真有星子做棋,落在這銀河之盤。
接着劍身一橫,就推着這棋盤打去了殿門之上,而長劍就如同一根冰冷的鐵門闩,牢牢将殿門插住。
璃音同時閃身上前,指叩前額,念動鎖魂咒:“靈淵止水,神魄歸息,禁!”
那小鬼額前青光一閃,登時止步,卻還能動作,隻見他身子不動,卻把頭慢吞吞轉了過來,向璃音道:“天亮了,我該走了。”
璃音改催動“黃”字鈴铛,魂術破甲之力大增,那小鬼眼神一滞,就一動不能動了,璃音抓緊時機問道:“為什麼不回家?”
那小鬼道:“我怕見到我爹。”
璃音想起他爹因悲痛過度,神思恍惚,已在水溝裡淹死了,難道這小鬼是心中愧疚,不敢回去面對父親的亡魂?
璃音道:“父子緣分一場,你爹見到你隻會高興的。”
那小鬼又道:“家那邊有人殺我。”
璃音向縮進床角的攬華看了一眼,道:“殺你的人不跟你回去,我送你回家如何?”
那小鬼正要回答,卻隻聽得宮中鐘鼓樓上晨鐘敲響,報起了亮更,這次天是真的亮了。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來了那小鬼的身上,那小鬼眼神一凜,額前青光頓消,慌慌張張地叫了一聲:“天亮了,我該走了!”就原地散作一團白光,隐入那一小束晨光之中,再瞧不見影蹤了。
搖光神色微變,揮手将門上陣法撤去。
璃音收了法印,扒着門縫左看右看,看了一圈,奇道:“竟連你的‘星羅棋布’都困他不住,這小鬼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