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衣女子也不惱,嘻嘻笑道:“原來隻許你們爺們幫殺老婆義薄雲天,那我們姑娘之間情比金堅,幫着毒死幾個沒用的醜老公,帶她去過快活日子,怎麼不見你來歌頌歌頌?莫非你就是那種沒用的醜老公,川公子這麼一畫,你是生怕你老婆買回家看了,半夜睡都睡不着了吧。”
“你!你!你!”
那矮個子怒伸着一根指頭,對着那紅衣女子“你”了半天,最終隻憋出三個字來:“你放屁!”
那紅衣女子哈哈一笑,丢下手裡那本《藩青蓮藥鸩武太郎》,揚長而去。
璃音看着她一步一扭,盡情向周圍人展示着自己細軟腰肢的背影,一點兒不覺風塵,反覺從未見過如此灑脫的女子。
隻是對她的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依舊在璃音心頭萦繞不去,也依舊找不到解釋。
這時旁邊一陣鑼鼓敲得震天響,原來是那邊社火演到後羿射日的高潮戲碼了。
璃音還兀自沉浸在那紅衣女子的背影裡面,就聽搖光指着那邊高台在耳邊喊她:“老師,你看。”
璃音轉頭看去,就見高台上一人扮作後羿,拽滿了弓弦,就向一個扮成金烏小太陽的小孩射去。那箭來勢勁疾,直射小孩背心,小孩一面往前飛跑,一面不住地回頭張望,見那箭射來,頭向後望,腳下往前不停,身子向側旁疾扭,小小的身軀便仿佛分作了三截,三截向着三個不同的方向,這個姿勢……
璃音飛速地與搖光交換了一個眼神,輕呼:“是它!”
這個姿勢,可不就與攬華公主床頭那個神秘小鬼的體态一模一樣!
“小七,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守橋的高大哥說過,說後羿神君一連射了九個太陽,有一個就落在望仙鎮上,所以那裡四季颠倒,四月闆栗就熟了,比八月還熱。”
“老師是想說,皇城裡的大旱,恐怕與公主床頭那隻小鬼有關麼?”
那小鬼的身形扭曲怪異,璃音當初把他當做荀滿,自然就以為他是遭了馬蹄強踢,以至骨骼錯位,但眼下看了台上這出《後羿射日》,她心底漸漸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攬華公主床頭那隻小鬼,當年會不會就是這樣扭身躲避背後刺來的兇器而死的呢?更有甚者,他會不會就是當年被後羿射下的那九個金烏太陽中的一個呢?
這個猜想十分大膽,但并非沒有可能。
否則何以感應到人類遊魂則必有響動的引魂鈴在碰上他時,不會示警。
又何以一個小鬼,能夠輕易逃脫搖光布下的星羅棋布大陣。
甚至如今想來,上一世的皇城大旱,其實也頗有蹊跷之處,當時她見旱情屬實,便請了雨神過去降雨,但凡間旱災,一般數日大雨即可緩解,而那次的雨卻整整下了三個多月,就好像城内藏了個澆撲不滅的火種一般。
但如果真是藏了一個太陽的遊魂,那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隻是尚有一個疑問。
“小七,你說為何當時昭甯皇帝和攬華都口口聲聲認定,那個小鬼就是來尋仇的荀滿呢?”
荀滿的遊魂被馬道長拘走,根本從未離開過望仙鎮,更别提出現在萬裡之遙的皇宮之内了。況且真正的荀滿又與那個小鬼的長相完全對不上号,卻何以皇帝和公主都接連認錯?
搖光微一沉吟,道:“我在戰場上傷過的許多妖魔,我都記不得他們的長相,但如果路遇小妖,見我就殺,我應該會認為那是其中一個來找我尋仇的。”
璃音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他話中之意,不由得心間一顫:是啊,當年她狂性大發,殺盡虞家村七百一十四口人,又何曾記得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長相了?但當夢魇來臨之際,她根本無需核對什麼長相,她自然知道是他們來夢裡找她了。
攬華公主雖然嬌縱,但心地其實并不壞,此前也從未鬧出過什麼人命官司,望仙橋上那一場意外來得突然,驚馬狂奔,她又急又怕,匆匆一瞥之下,估計根本就沒瞧清荀滿長什麼樣子,回到宮中,床頭立刻冒出來這樣一個夜哭啼哭的小鬼,她自覺做了虧心事,自然而然就會把它當做是荀滿的鬼魂了。
璃音越想越笃定那小鬼就是當年被後羿射殺的金烏之一,但又有一點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可若是如此,攬華公主便與它無冤無仇了,那它又為什麼那麼巧就在公主回宮後出現,又要每晚都坐去她床頭哭呢?”
搖光也隻是搖頭:“學生不知,或許我們應該再回去宮中看看。”
話音剛落,忽聽得台下看戲的人群裡面傳來一聲尖叫:“骨……骨……”
那人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話沒說完,就眼珠一翻,暈了過去。
接着戲台下驚叫之聲四起,衆人都紛紛從長凳上跳了起來,大睜着雙目四下逃竄,台上幾個扮戲的也是吓得連破音帶跑調,又滾又爬地都躲去了台子後面。
待高台之下衆人散盡,鑼鼓聲歇,一條條被碰得七倒八歪的凳子之中,卻有一個身影始終靜坐不動。
或者不該說是一個身影,而該說是一具白骨,一具完整的,坐姿優雅的,安靜聽戲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