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刃破空,帶出勁疾風聲,能在亂世裡安然長到十七歲的小侯爺,怎麼可能不熟悉這是什麼動靜。
慕璟明聽聲辨位,冷然側身,同時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想象中的鋒寒利劍沒有襲來,卻是一截皓白手腕斜擋而至,輕疾靈巧,那手上甚至還拿着一個來不及放下的大肉包子。
隻聽當的一響,冷銳劍尖與那纖細的腕骨相撞,竟似撞上銅牆鐵壁,撞出一片敲冰震玉的铮然之聲。
行刺的大娘駭然地睜大雙目,她這一擊傾力而出,如今使出去的力道全部沿着劍身回震而來,她猛退數步,隻覺虎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血腥味忽而于鼻尖彌漫,短劍脫手,鮮血自掌中不斷滴落。
這一刺一擋都隻發生在瞬息之間,看在未習過武的人眼中,就是裝包子的大娘猛地向後踉跄,已是虎口撕裂,血流如注。
那矮胖的中年男人見了血,吓得五官扭曲,尖叫一聲,破着音就暈了過去。
璃音:“……”
這大叔嘴碎的時候膽子挺大,沒想到見了真刀真槍慫成這樣。
她正暗自覺得好笑,就覺腰上被一股勁力一帶,整個身子側旋半周,一把匕首就戳上了自己的小腹。
肋下同時有細薄寒光刺出,如蛇軟劍劃過身前青年的咽喉,燙紅的血色噴湧,濺上璃音微涼的面頰。
軟劍不停,向後疾劃,帶着上一個人喉間的熱血,割開下一個人的喉管。
璃音拍拍被尖刃挑出毛邊的衣裙,又看看手中染了血點的肉包,小巧的鼻尖皺了皺,惋惜道:“包子,不能吃了。”
慕璟明收回軟劍,喊來躲去桌子底下瑟瑟發抖的童墨,擡腳踢了踢地上兩具屍體,聲線聽不出任何起伏地道:“埋了。”
又用下巴指一指旁邊暈倒的矮胖男人:“擡出去。”
童墨一邊顫聲應是,一邊抖着手拖起了屍體。
這差事可真不是好幹的,每日端茶倒水,伺候起居也便罷了,腦袋還時時别在褲腰帶上,這會兒還要負責收屍埋人。
他強忍着胃裡翻湧出的不适,聽見少女天真的嗓音傳來:“原來真的有這麼多人要殺你。”
然後似乎牽動了何處傷口,那少女輕輕地嘶了一聲。
小侯爺此時的嗓音微涼,像肅殺冬日裡被陽光烤出一些暖意的風:“會疼?”
“舊傷。”少女的聲音倒是輕靈悅耳,帶着點安撫的意味,“他們刺的不會疼。”
童墨用布裹了屍首,聽着兩人缭雲缱绻的對話,在心裡嗤笑:傻姑娘是被小侯爺灌了迷魂湯了,這男人這會兒看着疼你,真到了生死關頭,比如方才,你在他的眼裡,還不就是個拿來擋刀的人肉盾牌。
看來也是個在亂世裡活不了多久的,他本來還有些擔心這姑娘的出現會給自己帶來一些威脅,這會兒倒是放下心來了,自己的地位還是穩。
璃音卻是真有點安撫慕璟明的意思,府裡招廚,一共來了四個人,就有兩個是刺客!
雖然少年面上不顯,一副習之慣之,無甚所謂的模樣,但心裡怎麼可能好受?
也難怪之前他會對她那樣兇,那樣防備了。
“怪我嗎?”
少年溫熱的指腹觸上面頰,摩挲着抹去少女頰邊染上的一點血紅。
璃音微怔。
這不是搖光神君第一次為她擦臉。
但無論是在他那間飄滿月桂清香的小院裡,還是在那無可逆轉的血色法陣之中,他撫上來的動作總是試探而輕柔的,眼神也很清淨,或含笑,或安撫,仿佛真帶着學生對老師不敢逾矩的克制。
慕璟明的嗓音和動作雖也有放輕,但卻輕得強勢而放肆。
他和小七是那樣的相似,卻又是這麼的不一樣。
他望向她的眼神總是更直白,也更熱烈,清亮的瞳仁裡情緒一覽無餘,他方才拿她擋了劍,此刻眸中便有着極淡的不忍,但更多的,是無愧,是坦然,是不悔。
仿佛隻是做了一件有些殘忍,但必須要做的事,哪怕再來一萬遍,他還是會選擇這麼做。
璃音仰眸盯了他許久,直盯到他将她臉上的血色都抹淨,盯到他與她回望半晌,挑了眉道:“真的怪我?”
她才終于搖頭,亮着一雙琉璃琥珀般清透的眸子,向他彎眼笑道:“有武器,就是要用啊。”
那是一個發自真心,毫無芥蒂的笑。
那樣的千鈞一發之際,他已親眼見過她的刀劍不入,那麼要同時面對突襲而來的匕首,和另一邊一擊不中、伺機再動的短劍,以她為盾,将敵人連擊斃命,就是他戰略上最安全、最好的選擇。
但璃音卻很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是他把她護在身後,或是焦聲喊她快走都比不上的,她甚至有點享受地眯了眯眼。
那一刻,他把她當做了一件趁手的武器。
他的這個決策下得如此狠而果斷,出手既穩又準,冷靜得迷人,勾得她全身的血都熱燙起來,灼得喉間微澀,不由得輕輕舔了舔唇。
“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