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星寂冷,水夜清寒。
今日得了大勝的軍營之中,卻是一派鼓樂笙歌的熱鬧景象。
就連吹進營中的晚風都被喧嚷的人聲熏得濁熱,卻又在某個瞬間蓦地被一股冷意攫住。
所有人都在這歡歌鼓樂聲中無知無覺地靜默一息。
在這一息的時間裡,天地清阒,萬物寂然,連最輕微的呼吸之聲都被隐去。
隻一息之後,營内便又歡聲大作,衆人喝酒吃肉,一切如常。
他們誰也沒有察覺到,就在方才,自己門窗緊閉的靈台被一個急着尋人的少女慌慌忙忙叩開一個門縫,那少女張眼往裡囫囵瞧了一瞬,便又急匆匆地掩門退開。
過多的畫面一齊向璃音識海中湧來,她并不過分窺探和記憶其間的内容,隻迅速篩選着含有那一抹熟悉身影的零碎場景,像在茫茫碎紙中拼湊一幅被剪亂順序的連環畫,借助千萬人的眼睛和記憶,隻為拼湊出那一人今晚的去向。
她先是借帳前守兵的雙眼,看到慕璟明走出了他的軍帳,再從巡衛那裡看他一路長身落寞,在清冷星輝裡快步走着,走着,走過所有喧騰的熱鬧,走入夜晚迷瘴叢生的一大片密林中。
璃音垂下手印,閃身入林,再一次拔足飛奔。
她看見他了。
慕璟明其實走得漫無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走,又究竟要走去哪裡。
這片林子一入夜就瘴氣彌漫,是嶼國哨探最愛藏身的地方,将領的常識不斷提醒着他,他不該隻身一人走在這裡,但體内偏又有另一股力量,推着他不停步地向前疾走,讓他隻想走遠一點,再遠一點……
但最終,他還是停身在了一株高可參天的大樹下,那樹不知是什麼品種,也不知在這裡默默生長了多少年,隻見它樹身粗壯,足可讓五人合抱,虬實的枝杈張牙舞爪地靜散在夜色之中,任稀稀落落的黃葉被瑟寒冷風吹得要墜不墜、沙沙亂響,它隻靜默伫立,巋然不動。
也許是風的溫度太過相似,慕璟明想起了那日卯了勁要賴在樹上的少女。
樹上究竟有什麼好?
這麼想着,他已足尖一點,提身躍上。
他尋了一根枝杈躺下。
透過稀疏的枝丫與黃葉,入眼是星穹浮光,銀輝一點。
耳旁有利刃破空疾嘯之聲,他輕攏五指,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隻徒然抓握到了一把濕冷的空氣。
他在冷箭襲至寸前時,輕輕阖上了眼。
啪嗒——
金石相擊的鈍響。
遠處傳來一聲男人被什麼東西擊中的悶哼,而後便是倒地之聲。
接着是少女清淩淩卻略帶責怪的嗓音闖入耳中:“說好了不能離開十丈之外,慕小侯爺,你這樣,讓我很為難的。”
慕璟明蓦然睜眼。
他緩直了身子,無聲望向樹下那個正憤憤然把破軍長劍插進泥地裡的少女。
“不下來嗎?那你讓一讓,我要上去了。”
少女輕飄飄躍身而上,緊挨着他坐下,整個人輕盈得仿佛沒有重量。
她坐上來後沒有别的動作,也不說話,隻輕晃着兩個腳丫,仰頭用目光去追天上的星星。
“誰叫你來的。”慕璟明看她半晌,終是先開了口,嗓音像被冷風吹過,略顯沉啞。
“不是你定的規矩麼,我是不能離開你十丈之外的。”少女仍是仰頸望着夜幕上浮動的那些星點,好似全然沒有感受到身邊人的視線,“你走這麼遠,回頭卻要來罰我怎麼辦,我隻好來找你了。”
“我不罰你,你走吧。”
“我不走。”
少女側眸,倏地欺身而上,将少年人的背脊抵上後面粗大的樹幹。
璃音伸出三根手指去慕璟明眼皮底下晃了晃,道:“你也不許走,今晚我陪你在那種席上坐了整整三刻鐘,你得一刻不少地還我……”
尾音尚未落下,唇上已被少年烙下一個灼燙的輕吻。
璃音微微怔了一怔。
但她這一次沒有伸手去推他,也沒有偏頭躲開,隻是眨了眨眼,捕捉到慕璟明那雙沉黑如墨的眸,追着他在微亂呼吸中撤走的唇瓣,輕輕在上面啄了一啄。
慕璟明眸色倏然加深,擡手抵上眼前人氲起薄紅的面頰:“童墨可不會對我這樣。”
璃音歪頭不解,又和童墨有什麼關系?
但看慕小侯爺微挑的眉梢,亮如遠星的雙眸,璃音無聲地彎了彎眉眼,雙手環上他修長的頸間,輕聲笑問:“高興了?”
“還不夠。”
細密的吻如疾風驟雨般落下,頰上的手掌不容抗拒地扣去她腦後,要她躲無可躲,隻好将他灼人的熱情悉數承受。
但璃音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躲。
她雙臂環摟在慕璟明頸側,輕柔地給着他回應。
唇齒交纏,發絲被沁涼的夜風吹動,萦出一點冷香,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慕璟明直吻得璃音快要喘不過氣,才終于肯稍稍退開。
額心相抵間,少女挽在他脖頸上的一隻手輕擡,緩掠過他沾染上了紅塵欲色的清亮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