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這邊三個腦袋湊一塊嘀嘀咕咕了半天,自以為隐蔽,那頭夏侯铮其實早看見了。
拜托,每說個幾句,就有一個腦袋看似鬼鬼祟祟、實則明目張膽地擡起來,往他這裡觑上一觑,真是……
想不注意到都難!
而且,就眼前這情景,她們幾個背着自己會在說些什麼,真是不用想也知道。
無非就是覺得,丁四之死可能與那鬼嬰有關。
可見過了鬼嬰那般不忿的怒号,夏侯铮心裡緩緩升起來的,卻是關乎另一樁舊事的猜測:當年小倩落水,果真隻是她自己一時不慎,失了足嗎?
當年出事之後,府中不是沒有過風言風語,他也不是沒有過猜疑,可最終,為了維護妻子,還是強逼着自己,将那些可怕的想法都壓了下去。
可今日,他見鬼嬰如此嚎啕,曾經強壓下去的那些猜忌,不禁重又翻湧了上來。
若非當年之事有冤,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何以會生出如此強大的怨氣和恨意?
一轉念間,芥蒂重生。
又想自己這麼多年來,頂着族中壓力,對楊夫人百般維護,不過換來她對自己近十年的不理不睬。
今日兩人說話算是多的了,但有一多半都是在指着鼻子互罵。
雖說吵架是比不說話好,她重又願意和他吵架,吵到後面,他竟有些鼻酸眼脹的沖動,甚至回嘴時,說的好些重話也不是真心,隻唯恐說得輕了,她下一句就要懶得回罵。
可她呢,當着一衆家仆的面罵他的時候,那叫一個句句真心,毫不留情!好像他真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似的!
再看楊夫人此時背着自己和别人說小話的模樣,心裡一下子像是竄了把火,面色一沉,便向着那邊三人喝道:“有什麼話不好當面講,湊在那裡唧唧哝哝的,像什麼樣子!”
他這次是真怒,一開口,語氣便不免難聽起來。
那邊璃音呢,本來正好奇地端詳着自己夫君紅紅的耳垂,一會想着是不是他面具的綁繩勒得太緊,一會又憂心他是不是受了鬼氣的影響。
畢竟這人也隻是看起來懂得多,八字卻未必有自己這麼硬,這院裡鬼氣森森的,出于“同夥”的情誼,或許也該把他拉進自己懷裡,把他庇上一庇?
但現下自己懷中一個秋莺、一個阿娘,左擁右抱早已滿了,又哪個都不能舍棄,實在騰不出手來,“同夥”嘛,和真正的家人還是不能比的,于是這想法也果然隻是想了一想,便即作罷。
猛地聽見阿爹這一聲喝,璃音回神扭頭,面色也立馬一沉,沉得比夏侯铮還厲害。
一見女兒擺出這副不讨喜的冷臉,夏侯铮愈發不悅,心裡那團火正撐着沒處發,于是冷笑一聲,沉聲向着楊夫人道:“楊茹,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當年小倩的死,真和你無關麼?”
這話一出來,就是真的宣戰了。
楊夫人當即冷下了臉。
家仆們一個個屏息垂手站着,深怕哪一下呼吸重了,大氣也不敢出。
一片死寂。
楊夫人不答話,隻将夏侯铮冷冷望着,這與先前的大聲互罵不同,府裡待久了的老人都知道,像這種沉默的對視,才是真正的硝煙。
璃音冷着臉,正想說些什麼,唇才掀起一半,夏侯铮突然眸光一側,看向了她:“楊茹,這麼多年,無論我怎麼問你,小倩當時是如何掉進池裡的,你總推說不知道、沒看見……”
璃音心中立刻有了某種預感。
果然,下一息,就見阿爹緩緩擡手指向了自己,語氣沉冷:“是因為小倩的死,和你無關,但和她有關,是嗎?”
此問一出,院中原本正忙着屏息的衆家仆,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年隻有六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了,早已懂得了什麼是厭恨,什麼是嫉妒。
甚而有時,因着有些道德觀念尚未形成,且還不懂得如何僞飾自己,孩子一旦發起狠來,那就是純粹的惡意宣洩,直比許多大人還厲害!
而在這個府中,要說嫉恨倩夫人和她腹中胎兒,嫉恨到要他們母子去死的,除了楊茹,可不就隻剩下那位曾經獨占過阿爹寵愛的大小姐了麼!
正因為是她害死了倩夫人母子,所以七年前,血手印才會出現在她床頭,而今日,鬼嬰也才會如此憎恨和針對她。
一切都說得通了。
“看來阿爹覺得,當年是我因為嫉妒即将出生的弟弟,所以把人推下了水,而阿娘為了包庇我,才一直對此緘口不言,對嗎?”
璃音面無表情地說着,結霜的一張臉上,連冷笑都沒有了。
早就料到有人會這麼想,卻沒想到第一個把這想法說出來的,會是自己的父親。
可真正讓她無法接受的是。
原來在阿爹眼中,她是這樣一個人嗎?
一個狠心到可以把孕婦推入水中、任其掙紮、直至溺死的人?
可她明明從小到大,都從未做過傷害别人的事。
而那個鬼嬰,卻就在剛剛,才滿眼怨毒地攻擊過自己。
結果在阿爹心裡,沒做過壞事的她,才是那個更有可能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