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其實璃音早就想問了,但偏那手印看起來行事詭異,竟似與自己是一夥的,出于沒來由的護短心理,剛才在院中時,便硬是将這團疑雲強行咽下了,沒問出口。
而且,或許可以算作是“同夥”之間的靈犀吧,她就是有種直覺,自己這神通廣大的夫君,關于今日府中發生的這些腌臜事,指定是還知道些什麼的。
搖光确實看到得、知道得比凡人多一些,也沒打算瞞她:“你還記得,府中死掉的那三人,都是十年前,去杻陽山中獵過鹿蜀的麼?”
璃音點頭,這個她自然記得:“所以他們的死,果然還是與鹿蜀族中那位大仙有關?”
但同時也更困惑了:“那最後怎麼又是鬼嬰殺了他們?”
人是鬼嬰殺的,這個論斷有道長坐實,鬼嬰也沒有辯駁,已是闆上釘釘了。
兩人肩挨着肩,靠坐在狹小的井底,長長的發絲自身側披散開來,有幾縷便不可避免地覆纏在了一處。
搖光不動聲色地看着兩人糾纏在一處的發尾,清聲為少女解惑:“因為等鹿蜀族中派人趕到,要行懲戒時,發現府中有一個鬼嬰,已對那些人先行動手了。”
所以,竟是有兩撥人都要殺那獵鹿的三人,不過讓鬼嬰搶先一步,将人給殺了?
但還是那個老問題,璃音歪撐過頭,發絲便也随她動作傾動,在她毫沒注意到的地方,輕輕撓在了男人的手背:“鬼嬰與那三人無冤無仇,若不是他們獵來的鹿蜀,他自己還未必能成型呢,為什麼要殺害丁四他們?”
“當年那三人進山獵鹿,并不是受你阿爹點派,甚而用鹿蜀求子這個念頭,在此之前,你阿爹也從未有過。”搖光的視線掠過璃音頸間的長命鎖,而後微擡,迎上她略有怔忡的眼神,“是他們三人合計之後,拿這說法說動了你阿爹,主動請纓去的。”
還有這事?
這倒是璃音未曾料到的,且聽得她越發不懂了:“我阿爹有沒有兒子,和他們三個有什麼關系?要他們那麼積極做什麼……”
搖光看了她一會,才緩緩地道:“你阿娘為人和善,對待身邊的随侍總是很親和,他們三人,原本都是你阿娘院中的人。”
“啊……”話說到這裡,璃音已自明白了,“他們是為了阿娘?”
搖光點頭,輕輕“嗯”了聲。
三人進山獵鹿前的那幾年,夏侯铮與楊夫人之間雖還不曾爆發出什麼太大的争吵,但随着夏侯铮人到中年、膝下仍然無子,他一年勝過一年、無處發洩的焦慮,就都漸漸不自覺地化作日常瑣碎中種種的挑剔和不滿,拐彎抹角地發洩在了妻女身上。
某種緊張而微妙的氣氛,就在那些小事中一點點、一日日地累積。
莫說璃音和楊夫人,但凡府中有些眼力見的,都該察覺到了。
于是三個受過主母恩惠的家仆,為了他們敬愛的主母,私下裡湊在一處,便為着這事商議了起來。
他們的想法也簡單:母憑子貴,隻要有了兒子,主母的日子自然就好過了。
再加上裡邊還有個獵戶出身的,遂腦門一拍,竟真讓他們商議出了個大膽卻可行的計劃:說服家主,進山獵鹿。
看着少女仍未完全解惑的神情,搖光動了動手背,清淡續聲:“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冒着觸怒神明的風險,隻為解你阿娘之困而獵回來的鹿蜀,最後卻是被倩夫人享用了。”
“此後他們每每私下聚在一起喝酒,難免便要為着此事,說幾句不忿的話。”見璃音開始恍然,搖光笑道:“倩夫人落水後,他們還偷買了好酒,夜深人靜時,聚在那小池邊上,小小地歡慶了一場。”
這可不是作死麼!
璃音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丁四那三人是如何把自己那鬼弟弟給惹怒了的。
隻沒想到,那三人的初心,竟是為了阿娘可以過得開心一點。
“他們做這些事,雖說是為了阿娘,卻也還是不夠理解阿娘。”璃音唏噓,“阿娘可不是阿爹,能哄她開心的事多了,又不是隻有生兒子這一件。他們自說自話忙活這一場,白給别人做嫁衣不說,還平白因此丢了性命!他們之中,哪怕有一個人能提前問上阿娘一句,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了。”
雖然阿娘嘴上不說,但璃音心裡知道,阿娘正是看到了自己那些年的處境,所以當鹿蜀被剝了皮割了肉送去她桌上時,她才那樣堅決地推拒了。
阿娘早已決定,這輩子隻要她一個女兒,她也一直都在用她的方式,心疼和補償着自己。
所以,像丁四幾人那般的行動,雖是一片好心,卻全都隻是想當然,早在他們進山之前,就注定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結果了,反倒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想到這,璃音又忽然覺出一處不對來:丁四不是今早才死的麼?和前面那兩人的死,隔了整整七年。為什麼會隔了這七年?這七年裡,不僅鬼嬰沒動手,還有鹿蜀族裡那位大仙竟也沒動手。若說死在前面的兩人是被鬼嬰搶了先機,鹿蜀大仙無法再行懲戒,那剩下的這個丁四呢?怎麼就放任他一個人,在自己院中,好好地又活了七年?
而且,仔細回想,府中連着兩年死了人後,到第三年上,按如今的推想,死的便該是丁四了。
可那一年在鬼嬰忌日裡發生的大事,卻不是死人,而是在璃音的床頭,赫然出現了兩個陰森唬人的“血手印”。
而自那“血手印”出現之後,就像是被畫下了一個靈異非常的休止符,從此府内再無神怪之事出沒,“血手印”本身,便是最後一樁了。
直到今日,丁四晚了七年,終于還是橫死于鬼嬰之手。
璃音單手撐着腦袋,把頭一轉,又轉向了身旁坐着的搖光。
知道男人肯定是還有話沒講,少女催促的目光過于渴切,都不必等她開口,搖光已自覺将手擡起,輕點了點她頸間墜着的長命鎖:“那兩個手印,是被人存放在這裡面的,算是一種護身的符陣。”
長命鎖這種東西,本身就可算是一個護身符了,所以那兩個手印,該算是……
璃音覺得好像套娃:“護身符裡的護身符?”
“也可以這麼說。”搖光聽到她這形象的描述,笑了笑,點頭,“不過是比長命鎖更厲害的護身符,它能感應到邪鬼侵襲,也能直接聽你的話,以手印的形式在你周圍現身,替你驅惡誅邪。”
果然是自己人!
所以鬼嬰挨的那幾個大嘴巴子,歸根結底,竟還該算是自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