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痕迹,她太熟悉了,她曾在慕璟明身上留下過無數次。
可在搖光神君身上,她剛從九百年前回來,還從未有機會留下過一次。
所以,她出“遠門”,千辛萬苦去取落日神弓,又一次次救他的時候,他卻在這舒舒服服被别的女仙種草莓?!
難怪,難怪他見她醒來,沒來抱她,也沒來牽她的手!
體内氣血好一陣翻騰,五髒都氣得扭曲起來,她想要氣勢洶洶質問,奈何臉上肌肉僵硬,沒一塊聽她調度,再咬牙切齒、想作出兇惡的神情,最後也隻能是邦硬着一張臉,面無表情、氣若遊絲地來了一句:“那草蚱蜢看着挺有意思,誰送你的?”
搖光也沒什麼情緒地看她,盯過半晌後,蓦地一哂,直接轉移開了話題:“老師醒來感覺怎麼樣?”
聲音和神情都冷淡得叫璃音怔住。
像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欣喜涼下,憤怒涼下,所有情緒都涼下,連同周身的血液都涼了下去。
她看見男人垂下眼,斂了袖道:“老師若覺乏力,就再睡一會,學生就不多做打擾了。”
璃音空茫地睜着一雙眼,看他冷淡起身、沒有留戀地從自己的視線裡撤離,而她仍是動不了,想哭想笑都不能夠。
面上先前湧上的血色又褪盡,她聽着他漸遠的腳步聲,忽然叫了他一聲:“慕璟明。”
腳步聲頓下,可也沒有折回,她聽見他的聲音在幾步遠的地方傳來:“這隻是學生在凡間一世曆劫的姓名。”
“我不可以這樣叫你嗎?”
搖光一笑:“自然可以,是學生忘了,老師剛從那裡回來,若是叫慣了,便就這麼叫吧。”
可璃音并沒有繼續這麼叫他,她隻是沉默下去,然後,殿外有個女聲又高又急地喊了聲“神君,小璃音真的醒了嗎”,就有個人影,一陣風似的旋了過來。
璃音趕緊眨了眨眼,将眼中不想被人窺見的潮意全部眨走,可當巫真焦急的臉闖入視線,眸子裡剛抑下的潮意,便又一下子泛了上來:“巫真師姐……”
巫真謹慎探過璃音的魂,确認她神魂都已完整後,才真正松下一口氣,但手訣剛撤下,一根食指就朝她額上用力戳了過去,一面戳,一面好一通數落:“小璃音,你也真夠厲害的,出去一趟回來,魂魄給我碎成那樣,回來的時候氣都不喘了!是想要吓死誰?你商止師兄這幾日急得日日咳血,我看哪日你要真走了,我倆還有商月那小子,都得給你一并帶走。”
挨了師姐一頓“罵”,璃音心裡好受多了,很想撲進師姐懷裡,狠狠撒上一會嬌,然而身體仍是個癱瘓,她隻好繼續面無表情地道:“師姐,輕點戳,我還是個病人呢。”
求饒的語氣,卻是個僵直邦硬的表情,巫真被她這模樣逗樂,大發慈悲地收回手,又忍不住問:“聽神君說,你們在凡界遭襲,陰差陽錯開啟了‘漣漪’,他隻好把你送去了九百年前。你可是在那邊遭遇什麼了,怎麼弄成這副鬼樣子回來?”
原來那個改良版的哐哐複原大陣,原本的名字,叫作“漣漪”。
好美的名字。
時空如漣漪,投石乍起,而後漸蕩漸散,最後又消失成一汪闊大而平靜的水面。
而她,就是那一顆被投入湖面的、小小的石子吧。
不管去時激起了多大的漣漪,回來了,也不過就成了他人漫漫記憶平湖中,靜靜沉在湖底的一顆小石子罷了。
如此一想,她回來時的這份狼狽,倒真有點可笑了。
璃音不想多提這些,微垂了眼,隻說:“是有人開啟了血靈法陣,被我用‘漣漪’化解了。”
“果真是血靈法陣?”巫真的面色當即凝重起來,“你可看見那布陣之人了?”
璃音心裡斟酌了一番,慢吞吞回了句:“是魔尊雲卿。”
其實答得不準确,但她終究沒有把巫彭大人說出來。
供人供主謀,巫彭大人也不過一時為雲卿所控,他吃了自己一記狠鞭,也受了罰、遭了貶,足夠了。
更何況,對于此處時空裡的人而言,事情都過去九百年了,再去追究,也無意義。
按前世來看,一年後,他以神魂祭血靈、保昆侖,與另九位神巫一起,鎮住了萬千惡鬼,足可見其道心。所以,與其翻舊賬,還不如趕緊将昆侖即将遭劫的事說了,好讓十位神巫早日做起防範。
然而話到嘴邊,很奇怪地,卻說不出來,仿佛喉頭僵死,完全不聽她的使喚。
可她剛才說話還好好的啊。
璃音心頭一跳,先放下這個話頭,試探着叫了句:“師姐?”
出聲了。
巫真還當她在後怕,俯身過來摸她的發鬓:“不怕,回來了就沒事了。”
但其實卻是巫真自己在後怕:得虧小璃音有玉橫在,心氣還穩,遇上血靈殺陣,還能見招拆招,但凡換個人,都絕無可能全身而退了。
而璃音此刻已是頭皮發麻、心頭狂跳。
她再一次失聲了。
她幾乎已經可以确定,或許是受某種天地法則的約束,昆侖之劫、或與她所知道的那個未來有關的任何信息,她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提前知曉了一個崩壞的結局,卻無法提醒任何人!
沒有人知道當年那個鬼王是怎麼來的,在鬼王真正到來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來幫她。
而距離鬼王和它麾下的萬千惡靈攻上昆侖,留給她的,僅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