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帕将信将疑地接過手機，架起老花鏡，讀起這封郵件來。

“親愛的愛弗記者，聽聞您在《舊金山新聞》的遭遇，我很惋惜，您的才華有目共睹，您更有能力經營好一家岌岌可危的雜志社，我是布萊登，誠摯地邀請您加入雜志社，地址是……”克利帕邊讀邊感歎，擡起頭看向愛弗，“凱特記者，您知道布萊登在哪裡嗎？”

愛弗搖頭，示意克利帕繼續讀下去。

“附，如果克利帕詢問我的去處，是生或是死——”克利帕緊張地咽下吐沫，“請告訴他，我已經在享受新生活。”

“哦，天哪……布萊登應該活着，”克利帕不敢置信，拿着手機的胳膊緩緩垂下，“看來他過得不錯。”

愛弗挑眉，“新生活是退休生活？”

“退休生活？不，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克利帕搖頭，語氣失落，“老實說，我對布萊登一無所知。”

愛弗看着眼前這個腦門冒汗，一臉惶恐的中年人，心想他恐怕說的是真的。

愛弗在收到郵件後，出于記者職業的小心謹慎，她曾經嘗試寫封回信給布萊登，卻發現這個郵箱是個虛拟号。而她動用記者關系網，查遍了雜志社，也沒查到布萊登的号碼。

或許布萊登隻是個化名，也許是哪個有錢人的愛好呢？愛弗心想。

這個世界有的有錢人愛當救世主，有的愛當義警，有的愛開個家政雜志社，這聽上去也很正常。

克利帕抽出皺巴巴的印花手帕，擦着汗緩緩坐下，不小心撞倒了桌旁的雜志堆。

愛弗看着驚魂未定的克利帕，起身給他倒了杯咖啡，多加了幾塊冰塊。

“謝謝，凱特記者。”克利帕接過冰冷的咖啡，猛灌了幾口，長舒一口氣。

“叫我愛弗就好。”

“那麼，愛弗小姐，既然布萊登對你贊賞有加，”冰冷咖啡作用下，克利帕沉靜了下來，“歡迎加入我們，額，《甜心主婦》雜志社。”

《甜心主婦》雜志社。

天老爺啊。

愛弗猛掐大腿，勸說自己千萬别在這個時候笑出聲，清清喉嚨，“您剛才說布萊登是你們資方，他消失後，雜志社運營情況怎麼樣？”

克利帕羞赧地摸摸光潔的腦門，“資金斷了，印刷廠停工了，供稿人走了，雜志停刊了。”

一反剛才的倨傲，克利帕說的是理直氣壯。

愛弗：合着你們一直靠布萊登活着啊！

她是布萊登也想消失算了！

布萊登消失的原因真相大白了！

消失的甲方，怨種的資方，可憐的布萊登！

強迫自己不去想消失的甲方，愛弗正色道，“雜志的訂閱量如何？停刊之後沒有人抱怨嗎？”

克利帕輕咳一聲，遞給愛弗一份報紙，“你先看看。”

愛弗接過報紙，大标題直入眼簾，“報刊發行量上漲！訂閱片區覆蓋三大洲！”

“不，不，這個不是我們雜志社的，”克利帕尴尬笑笑，将報紙翻了又翻，翻到最後一張的中縫廣告。

廣告巴掌大小，周邊聳人聽聞的新聞巨擘下，像是塊稀稀拉拉的創口貼。

愛弗擡眼看着克利帕期待的眼神，盯着蚊子大小的文字，費勁讀起來。

“好消息！奧托雞蛋廠和《甜心主婦》送您雞蛋啦，訂半年雜志送100枚雞蛋！附：雞蛋先到先得。”

愛弗看着粗黑的大标題感覺難堪極了。

“廣告效果還是不錯的，來的主婦差點撞壞我們的場地，”克利帕拍拍衣角，仿佛撣去飛舞的雞毛，又想起什麼，渾身打了個寒戰，嘟囔起來，“我打包雞蛋手都酸了……”

愛弗掐大腿深呼吸。

“所以現在客源就是鎮上的主婦們，”見克利帕點頭，愛弗沉思片刻，“克利帕，我有個計劃——”

*

“不，絕對不行！”

克利帕聽了愛弗的計劃，張皇地睜大眼睛，“您知道《甜心主婦》初衷是什麼嗎！是給主婦們更優秀的建議！怎麼穿針引線，怎麼熨燙沒有褶子，怎麼做出美味佳肴，”克利帕面色漲得通紅，“而不是做成這種，無聊的八卦——”

克利帕及時刹住，他文學專業出生，同時素養良好，兼具紳士的品格，做了半輩子的正經雜志，實在不能忍受那些滿足窺私欲的下流雜志。

見克利帕情緒激動，愛弗讓他深呼吸三口氣，“你覺得主婦們需要建議嗎？”

愛弗的話讓克利帕陷入迷茫，他做的雜志就是分享技巧，他是撰稿人，也是編輯主任，每期的主題由他拍闆敲定，可他實在沒站在主婦們的立場考慮過。

愛弗繼續趁熱打鐵，“現在電視也好，手機也好，為什麼不能給主婦提供點子呢？”

克利帕陷入沉思。

“動動食指打開網頁，生活竅門唾手可得，可主婦們最需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愛弗見克利帕情緒不再激昂，繼續說，“生活在鎮上的主婦，住慣了一輩子的甯靜生活，每天早上醒來一睜眼就是家人環繞，和做不完的家政，可她們最需要的是針線嗎？廚具嗎？丈夫孩子嗎？”

克利帕擡頭，眼裡不解，他做了半輩子家政分享，可實在不知道鎮上的主婦想的是什麼。可愛弗眼裡的堅定感染了他，讓他不由自主地聽下去。

這個紅發的女郎此時像個女巫，綠色的眼睛裡閃爍的是冷靜的洞悉，彷佛能掌握一切，嘴裡吐露的話語更像是女巫手中的毒蘋果，不明真相的人咬上一口就能毒發身亡。

“是刺激。”

愛弗說完，眨眨眼。克利帕覺得剛剛的錯覺褪去，眼前的女子更像個調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