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咳嗽了一聲,催促她:“你怎麼還不走?”
蔚禾看着聶小倩,一個美女鬼,硬生生從她身上看出了渣男的潛質。
“我走了之後,在哪裡找你?”蔚禾放棄剛剛的那個問題,試探着問她。
聶小倩盯了她兩眼,就在蔚禾以為她還是不會表示明确态度時,聶小倩說:“燕青雲的那個陣法,靠近南邊陣眼,有一棵枯死的龍血樹。”
蔚禾忍不住在心裡笑出了聲。
聶小倩又是一副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
蔚禾終于展翅飛走了。
聶小倩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
他們是道士,而她是鬼,她想。
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叫起來:“不能完全相信他們!”
“當然,我知道。”聶小倩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回答了。
她扭頭望了一眼那片枯死的白楊林,幾乎每棵枯木上都有一隻烏鴉的巢,樹頂着巢,就像一個個頂着黑腦袋的、細長條的人在無聲望着她。
要謹慎,不能留下一丁點把柄——就像她這麼多年做的那樣,甯可慢一些。
最好的結果是,那些道士殺得了黑山姥姥,假若他們不中用,也絕不能把自己陷進去。
聶小倩離開了白楊林。
在快要到達蘭若寺的時候,她的天靈感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冷意。
“聶小倩。”
是黑山姥姥在召喚她。
聶小倩身上的傷隐隐作痛,似乎肺腑都被那命盤上的絲線絞傷了,不過她清楚這隻是一種錯覺,這具身體的五髒六腑早就死掉了。
她不再遲疑,折下一枝龍血樹枝,将血紅樹汁點在額心,縱身往最近的一個湖泊中跳下去,憑着記憶向蘭若寺的方向遊去。
湖底,一幢黑影在水中漸漸浮現。
那是一座和地面上蘭若寺一模一樣的建築,無數肉眼看不見的灰黑色光團向着水中蘭若寺的方向漂移彙聚,在光團的中心,坐着閉眼療傷的黑山姥姥。
她看上去比前些天好些了,隻是臉色鐵青:“霧心和鏡面越來越不中用,燕青雲帶的那批人沒死,連進了樹林的那個明十七居然也能活着回來!”
黑山姥姥咒罵着不在場的霧心和鏡面,一張臉上煞氣畢露。
聶小倩知道此時她不用開口,隻需要靜靜等黑山姥姥罵完。
“他們回來,我就不能一直在這裡養傷了。”黑山姥姥露出一些疲态:“寺裡面情況怎麼樣?”
“路雪青找了我兩三次,追問何十九和殷珠的下落,我們打了一場。”聶小倩垂首答道。
“蠢貨。”黑山姥姥逮着誰罵誰,罵完臉上卻露出一絲笑。
“那個明十七也快回來了。”她把玩着脖子上佩戴的那枚紅色珠子,古怪地笑了一聲:“我該上去晃晃了,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
聶小倩柔順地上前攙扶她。
黑山姥姥抓住聶小倩的手腕,突然發問:“你和那個路雪青打,誰赢了?”
聶小倩隻覺得手臂被緊緊箍住,她控制着自己不要顫抖,語氣平穩:“路雪青和一個叫樂燦的女弟子一道圍攻,小倩不敵,幸而從姥姥那裡學到了一些皮毛,召喚來一些烏鴉相助,才得以脫身。”
“你倒是有了些我不知道的新手段。”黑山姥姥似笑非笑。
聶小倩心裡一緊,知道黑山姥姥一定是從蘭若寺的樹們那裡聽說了,在最後時刻,有烏鴉前來營救她這件事。
她輕聲道:“小倩仰仗姥姥而活,姥姥這段時間有要事在身,小倩日日憂心,夙夜修煉,唯恐拖了姥姥後腿,隻是本事不濟,幸而是在蘭若寺姥姥的地盤上,依仗地利,這才和她們二人打了個來回。”
她知道黑山姥姥控制欲極強,脾氣古怪而多疑,她作為黑山姥姥的手下,若是對上宗門弟子,傷得太慘重,黑山姥姥勢必要發怒,嫌她不中用。但若她突然有了能以一敵二的本事,卻未曾禀報,除了承擔怒火,還不可避免地要被懷疑。
黑山姥姥聽她說起“蘭若寺姥姥的地盤”,心裡那點狐疑漸漸消了下去。
蘭若寺是她的大本營,聶小倩也知道這裡遍地是她的耳目,她真有心暗中做些瞞着她的事,也不該在這兒暴露。
何況,這秘境中戰鬥力更強的鳥比比皆是,誰會将一群毫無靈智、隻會笨頭笨腦送死的烏鴉放在眼裡?
黑山姥姥不再說話,放開了聶小倩的手。
眼下最重要的,是那群道士。
她自水中而上,出現在蘭若寺的水潭旁邊,沒有發覺角落的陣眼倏忽一閃。
“怎麼了?”明十七看着突然停下腳步的燕青雲。
“有妖怪觸動了我留在寺中的陣眼。”燕青雲皺眉,又似乎有些不确定:“依照我的感應,該是一個木系的大妖。”
“不應該啊。”燕青雲嘀咕。
在一片領地,一般隻會有一隻鬼王級别的大妖存在,蘭若寺是黑山姥姥的地盤,就算她殒命,短時間内她的氣息也不會消散,不該有這樣的大妖在蘭若寺出沒。
“我們再加快速度。”明十七聽他說完,擔心留在寺中的蔚禾,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在一炷香的時間内趕回了蘭若寺。
明十七一進蘭若寺的大門,就察覺到氛圍不太對,然而,又不像是有大妖來襲的那種不對。
寺中來往的弟子臉上表情并不緊張,然而當他們看到他時,目光就忍不住一直落在他身上打量,等到他回望過去,他們卻又飛快将目光移開了。
“是他嗎?那個何十九之前的……”有人小聲問。
“噓,小聲。”
他不動聲色地将這些異常放在心裡,暫且按下不提,直接去了蔚禾的房間。
燕青雲說她和黑山姥姥對戰後受了傷。
門内依稀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道男聲介乎與陌生和熟悉之間,明十七回想了一會兒,才聽出是那個叫周翺的上清宮弟子。
周翺似乎在急于自證些什麼:“何師妹,我與路雪青平素來往不多,實在不知道她為何一直糾纏不休,還打傷了你的鬼仆。”
明十七微微蹙眉——蔚禾的鬼仆?是說畫皮女鬼嗎?
但畫皮女鬼和吉玉郎都跟着燕青雲去了迷霧森林,蔚禾哪有什麼别的鬼仆?
“周師兄,小倩并不是我的仆人。”蔚禾溫聲道:“隻是我将她從黑山姥姥手中救出,她才發誓要報答我,以了結恩情,轉世投胎。路師姐心系于你,這才如此,何況她說的确實也有道理,這枚殷珠是大天師贈給你的,我當時隻是為了療傷,才厚着臉皮,開口向你借來一用,并沒有想奪人所愛的意思。”
“如今,還是物歸原主的好。”她笑着将殷珠取下,放在了周翺手中,手指在他手掌中一觸即收。
周翺呆在原地,不明白她為何突然之間待自己如此客氣疏離,全然不是前兩日巧笑倩兮的樣子。
他猜度,或是路雪青動手這件事讓她生氣了,一時急于辯駁:“不,何師妹,這是我送給你的,我心甘情願,師傅就算日後問起,我也……”
木門一聲吱呀,打斷了他的話。
門内的兩人一同側目,這才看到是明十七走了進來。
周翺注意到他沒有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