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沒有多想,很快将桃穗從身體中喚醒,把身體的控制權讓給了她。
小倩面上的盈盈喜氣褪去,眉眼間轉而泛起一點殘存的睡意,她以手掩口,打了一個哈欠,看到蔚禾後,朝她鄭重斂衽行禮。
這一點變化玄妙又細微,但站在蔚禾眼前的,确實是與剛剛完全不同的一個靈魂了。
“我該好好向你們道謝的。 ”桃穗微笑:“多謝你們,和黑山姥姥打的那一仗,一定很危險。”
“你看上去睡得很好。”蔚禾端詳着桃穗,似乎有一根緊繃得快要斷了的弦,被輕飄飄從她的身體裡抽走了。
桃穗眉目舒展:“連人帶鬼這麼多年,這是我睡得最好的一覺。”她由衷喟歎:“要是可以的話,真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
蔚禾正欲開口,桃穗卻好像知道她想要問什麼似的,輕聲反問她:“道長是不是想問我為何瞞着小倩,又或是勸我,會幫我想辦法補齊魂魄,繼續轉世投胎?”
“咦,你怎麼知道?”蔚禾奇道,猜測:“你就算不控制這具身體,也可以聽到我和小倩的對話?”
桃穗一笑,顯然是承認的意思:“她離開自己的身體太久了,如今對待這具身體恐怕還沒有我一半熟悉。”
蔚禾啞然。
“為什麼不願意告訴她你的決定呢?”
“小倩認為做人是好事,大約是因為她做人的年歲雖短,卻有很多快樂的記憶,她對做人還抱有很大的期待。”桃穗面色甯靜:“我卻沒有。”
“小時候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長大後的記憶,和在黑山身邊侍奉也沒太大區别,做人對我實在沒有什麼吸引力,道長不必費心了。”桃穗又打了個哈欠:“想到要做人,隻覺得好累。我累了太久了,現在隻想休息。”
“至于為什麼不告訴小倩麼。”桃穗罕見地露出一點狡黠的活潑氣:“她知道了要哭的,我可不想去哄她,怪累的。”
蔚禾歎氣:“小倩要是知道她轉世投胎要用你的魂魄去補,就不會去了。”
“這麼想的話是很殘忍,或許可以換一種想法。”桃穗沐浴在月色下,神态平和:“于她而言,我的魂魄将與她融為一體,我們從此共享同一個靈魂,同一具身體,我即是她,她即是我,我們同生同死,永遠不會背叛彼此,永遠陪伴彼此,貧富,美醜,時間,世間的一切無常都不能再将我們分開,再置于孤獨無依的境地,因為人永遠忠誠于自己。”
“于我而言,我是一個怯懦的人。”桃穗看向蔚禾猛然睜大的雙眼,不由笑了:“别瞪眼,道長,在秘境裡,是我一直在和黑山周旋,充當小倩的保護者,但是黑山死去之後,小倩是那個更勇敢的人,她有開始新生活的能力,而我沒有,但假如我的一部分靈魂可以透過她的眼睛重新看待這個世界,于我,是一件幸事。”
“我想不到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她輕輕說。
蔚禾喃喃道:“我都快要被你說服了。”
桃穗朝她再度斂衽行禮。
蔚禾和明十七并肩立在月色下,目送桃穗飄然離去。
“在想什麼?”明十七問她。
蔚禾擡頭看月亮:“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把她追回來,最後再勸她一次,要不要試着再活一次呢?”
或許這一次,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人生在世,有喜有悲,再幸運的人,也會有流淚的時候。”明十七看着桃穗的身影變成月亮裡的一個小小黑點:“她或許需要的是時間。”
但一個殘破的魂魄,又能維持多久的時間呢?
次日,燕青雲坐在帳子裡,聽他們轉述和桃穗的對話,給出了一個不甚樂觀的回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蔚禾吃驚:“怎麼會這麼快?但小倩的魂魄為什麼可以存在那麼久?”
燕青雲道:“她們兩個的情況也不盡相同呵,小倩是受黑山荼毒,将鬼體與魂魄完全分離,魂魄被壓縮在身體裡,就像一個縮了骨但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但若用桃穗的魂魄補足,桃穗的魂魄會變成一個缺胳膊少腿的‘人’,人被砍斷胳膊腿,不加救治,是會流血而亡的。”
蔚禾和明十七同時歎了口氣。
燕青雲看他們倆歎氣,歎了口比他們更深的氣:“我真不知道是說你們兩個心大,還是舍己為人,我師兄對你們的态度,你們兩個是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嗎?”
“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他就會相信我們兩個清白無辜?”明十七反問。
燕青雲一時啞口無言。
“你這個慎師兄的判斷,你師父會聽信幾分?”蔚禾問。
燕青雲猶豫道:“五六分吧?”
“那要是你拼命為我們說話,極力給我們作證,又跟你師兄持相反意見,你師父會聽信幾分?”
燕青雲不太确定道:“四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