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燕青雲的對手,若此時直接叫破,恐怕不妙。
如果燕青雲消失不見,師父繼位之後,再下一任掌門,或許會從三代弟子中産生……
他有心想放枚召喚符,叫來更多人,卻又想起慎遠的安排,将傀儡放入周翺棺中,是掌門的吩咐,但周翺棺中放入女傀儡之事,卻不能被更多人知道。
畢竟,那個叫何十九的女道士,已經是闆上釘釘的殺人兇手了,将兇手與被害者放在一起,被人知道,總免不了議論紛紛,那不是掌門想看到的。
需得将傀儡放入周翺棺中,才能搬救兵。
慎思忌憚燕青雲,擔心自己去将這具傀儡的身體放入棺中,會被燕青雲奪去,隻催若水:“師姑,快将她放入棺中,再為她念往生咒。”
若水遲疑片刻,快步走向黑棺,路過燕青雲時,低聲說了一句:“師兄,這不是何姐姐。”
燕青雲一怔,再看向她懷裡,距離一拉近,懷裡的那具傀儡面貌變得清晰多了,她的确與何十九長得有八九分相像,但刻痕尚新,隻是一具新造出的傀儡。
疑窦随之而生,若水是慎思帶來的,慎思聽的是慎遠的話,慎遠好端端,為什麼要往周翺的棺材裡放一具和何十九那麼像的傀儡?何十九呢?
若水路過燕青雲,懷裡抱着自己新雕好的傀儡,心裡不知為何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
自從這次回山以後,一切都變得怪怪的。
她和一清被慎遠拘在一處,功課量倍增,一路上與外界隔離,等到了上清宮,卻一下子聽說,何姐姐成了殺害周翺的兇手。
若水與一清無法相信,然而他們兩個小孩,根本無法參與到這樣的大事中去,隻能自己胡思亂想,暗自着急。
直到今天,若水突然被慎遠叫去,要她照着何十九的樣子,再造一具傀儡。
若水滿腹疑慮,又隐隐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然而慎遠似乎看出她心有抵觸,直接告訴她,這是師父的命令。
師父的命令,在上清宮是沒有人能夠違背的。
若水雕着這樣一具傀儡,熟悉的眉眼出現在刻刀之下,越是清晰,她就越是有一種巨大的做錯事的不安,師父為什麼會需要一具和何姐姐一模一樣的傀儡?
慎遠對于雕刻傀儡一事極為看重,親自監看她雕刻傀儡,若水不得自由,一清就偷偷跑去找燕師兄,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卻始終沒有見到燕師兄的人影。
現在卻在周翺的棺前見到了他。
兩人擦身而過的一瞬間,若水聽到燕青雲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幫明十七。”
明大哥?他在哪裡?
若水茫然,然而當她将傀儡放入棺材中時,不由瞪大了雙眼。
明十七在棺蓋之下,沖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慎思一見傀儡被放入棺中,立刻伸手甩出一道符咒。
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炸開,那是同門示警的标志,在幾息之後,看到信号的上清宮弟子就會聞訊而來,将這裡重重包圍。
若水突然明白了燕青雲的意思。
慎思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燕青雲身上,生怕他會突然暴起,絲毫沒有注意到,巨大黑棺的一側,若水嘴唇微動,正在默念咒語。
那是将傀儡變化成小小木頭人的口訣,若水和一清當時就是憑借着這個口訣,悄悄将自己的兩個傀儡藏在包袱裡,帶下了山。
夜色之下,越來越多的弟子向碑林處趕來,慎純夾在這許多弟子中,手上拽着一個眉歪眼斜,面目呆滞的傀儡,面色焦急,一見到慎思就問:“師父呢?”
一片嘈雜混亂中,持劍而立的衆弟子如被劈開的水面,讓出一條道來,李天微和慎遠一前一後趕來,看到地上昏睡不起的弟子,慎遠怒道:“怎麼回事?”
慎思大聲道:“師父,燕青雲被外人蠱惑,對他們施咒,企圖對周師叔不利!”
慎純道:“師父,明十七以假傀儡為替身,逃跑不見了。”
慎遠看向在衆人包圍下默然不語的燕青雲,仍然不可置信:“青雲,怎麼回事?自己說。”
燕青雲不說話。
李天微定定看他一眼:“青雲,師父對你已經是格外寬容,先前所犯的錯,一概不論,到底是為什麼一錯再錯?”
“那個明十七呢?如果沒有人幫助,他不可能逃得掉,是你幫他逃走的。”
燕青雲終于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是,我幫他逃掉的。”
慎遠隻覺得不可思議:“你到底是為什麼?”
燕青雲慘然一笑,輕聲道:“師兄,是我應該問你和師父,你們到底是為什麼?”
慎遠一怔,李天微不再給他機會多言,袖中甩出一條長鍊,将燕青雲捆了個嚴嚴實實。燕青雲雖然手握飛劍,卻絲毫沒有抵抗。
“師弟,我帶他去見師父,你盯着周師弟棺椁入土。”李天微吩咐慎遠。
慎遠雖不喜他對自己說話的口氣,卻不能任由周翺屍骨遲遲不入土,傀儡殉葬的事是他一手策劃,此時也不多言,點起一道明火符,将周翺的棺椁看過一遍,一人一傀儡并列棺中,正是無尤吩咐的那樣,
“合棺,入土。”慎遠沉聲道。
黑棺被埋入早已挖好的墓坑之中,紛紛揚揚的土粒塵沙中,慎遠看向一旁呆怔的若水,嚴肅道:“你燕師兄犯糊塗了,你和一清不能跟他學,知道嗎?”
“燕師兄會有事嗎?”若水怯生生問道。
慎遠歎口氣:“他願意聽師父的話,就不會有事。”他不願多說,摸了摸若水的頭:“回去休息吧。”
若水乖乖點頭,轉過身離開,她的心跳得比那天偷偷帶傀儡下山還要厲害。
她的袖子裡,藏着一個小小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