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雨扶着溫渺,一隻手攥着她的胳膊,神情絲毫沒有變化,更沒有要跟她說點什麼的意思,仿佛他攥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方才随手撿的一塊木頭。
溫渺也發現,淩雨看着溫雅有禮,但不難發現他其實是個疏離的人,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的非必要不搭理。
她本來摔得也不重,作為修士,胳膊斷了還得自己找回來接上,摔一跤就要人扶着走路,多少是有點矯情了。
她想着泥路太滑,能搭把手扶她站起來就好了,但畢竟萍水相逢,不扶她也無所謂。
隻是沒想到方才淩雨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此刻卻像是忽然變了性,不僅扶着她,還一扶就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溫渺走了幾步,腿上的不适很快便消散了。
這種路并不好走,何況她覺着淩雨看着比她還文弱,扶着她走豈不是給他添麻煩。
她正要說話,卻發覺周圍那些飄散在林間的雨霧,似乎在悄然向他們聚攏。
“霧……”
淩雨打斷她:“不用管,繼續走。”
越往前走,霧氣越是濃郁,前方同伴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溫渺有些着急起來,問他:“不是要破除迷障嗎?”
淩雨似是有些不耐,冷冷道:“現在破除,如何潛入不信教救人?”
“那要是他們有危險怎麼辦?”
溫渺始終是不放心,她也不知道不信教是怎麼害人的,萬一識破他們都是修士,現在就對他們動手該如何是好?
“你此刻平安,他們自然也無事。”他似乎被問得煩了,又道:“堂堂琅華弟子,若能死在這種小把戲上,不如将仙箓當紙錢燒給他們。”
溫渺沒想到文雅公子一張口,居然吐出這麼刻薄的話來,一時不知如何接話,讪讪道:“話不能這麼說的……”
淩雨掃了她一眼,見她腿腳走動無恙,立刻松了手。
溫渺跟在他身後,扭頭看了看四周,同伴們的身影已經徹底被霧氣遮掩。
她還記得上一回遇上不信教的教徒,她在霧氣中見到了幻象,都是西陵府已經逝去的人。緊接着便有阿娘的聲音在耳邊說話,引誘着她往前走,還提到什麼“天道已死”,要回到花園去這樣的話。
她将這些轉告給曦衡君,他也隻是說,這些是邪道慣使的幻術,利用人心中執念或恐懼,誘人入他們的陷阱。
雖然心知那些幻象都是陷阱,可身處濃濃霧氣中,溫渺卻有些隐秘的期待,期待能再次見到阿娘她們。
然而等了好久,那些幻象依然沒有出現,溫渺甚至有些難言的失落,她小聲問淩雨:“你有見到幻象嗎?”
淩雨:“什麼幻象?”
溫渺道:“我上次遇上過不信教,也遇到這種霧氣了,然後就看到了幻象……”
淩雨:“是嗎,幻象中有什麼?”
她道:“有很多我不舍得的人,他們都背對着我,一直往前走,怎麼叫都不回頭。”
淩雨卻輕笑一聲,道:“那你不舍得的人還不少。”
溫渺被他這一聲笑惹得不滿,但又想到人家未必知道她那些人都死了,笑一聲也許并非是惡意,歎口氣又自己平複了。
她提醒道:“一會兒或許你也能看到幻象,你一定要記得無論什麼都是假的,可别被騙進去了。”
淩雨睨了她一眼,問:“那你怎麼沒被騙進去?”
溫渺想到上回西陵硯忽然冒出來,那些教徒被他殺光了,所以幻象才消失的,但她在那之前也沒有迷失其中,也不知什麼原因。
于是她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我見到的人都不在了,那就肯定是假的,何況前輩說了,世上是沒有鬼的。”
淩雨腳步頓了一下,似是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冰冷。
“怎麼會沒有鬼……分明是有的……”
溫渺也沒想到他重點是這個,張着嘴怔了一會兒,隻好又順着他說:“鬼這個……誰也沒見過,說……說不準是有的……”
淩雨沒有應她的話,自顧自往前走。
溫渺時刻注意着前方,見到有古怪便追上前去,然而每一次都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淩雨見到她失落的神情,道:“你想見到幻象。”
溫渺有些赧然,分明自己還在提醒别人不要被騙進去,此刻卻又想再次見到逝去之人的幻影,這說法實在是站不住腳。
但她還是坦然道:“我太想他們了,就算是幻象,讓我看一眼也好。”
淩雨道:“死了就是死了,用你珍視的東西化作假象來欺騙你,何必要看。”
溫渺被點醒,點頭道:“你說得對,我阿娘他們不會想要死後被利用來做壞事的……”
他冷冷道:“敢利用幻象玩弄我之人,我必殺他。”
聽到淩雨的話,溫渺一時間也有些汗顔。
她之前總聽人說,琅華的人奸惡好鬥,現在看連一個文弱樂師都這麼喊打喊殺,她終于相信民風剽悍不是胡謅……
這山路走了許久,溫渺幽幽歎息,她不僅将前方的同伴們走丢了,連肚子都走餓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回沒有幻象了,以至于她都有點着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不信教,恨不得仰天大喊我是教徒讓我入教。
淩雨聽到動靜回過頭,才發現溫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腰間的布兜裡拿出了一包油紙包着的點心。
她嘴裡塞了一塊,将剩下的遞給他。
“喏,吃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