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在花生地裡打田鼠,再有半月花生能拔了,人要是不守着,一茬花生還不夠田鼠嗑的。”陶青松把木鉗遞給陶椿,說:“你在這守着,别讓牛去湖對面的山上撅番薯,等會兒有人來接手,你等人來了再回去。”
陶椿言好,目送陶青松大步跑遠,她拿着木鉗夾幹牛糞丢筐裡。
兩筐糞撿滿,山坡上來了人,是兩個穿桑紫色短褂的男人。山裡的秋天比山外涼,此時落日已被青山擋住,黃昏将至,風裡涼意更盛,陶椿單穿一件長褂還有些冷,他們的胳膊和胸膛裸露在外,宛如還在度夏。
“陶青松呢?你是誰?”高一點的男人問。
“我是陶椿,陶青松的妹子。”
“噢,是你啊,你出山好些年了,姜二嬸說你在山外養病,病治好了?我是春仙,你還喊我一聲哥,你小時候被鳥啄着跑還是我幫你捉蟲子給鳥賠罪,你還記得吧?”
陶椿不好意思地笑,“記得,我也記得你,就是沒對上人臉。”
“我是秋仙。”另一個男人說。
陶椿喚聲哥,她遞過木鉗,說:“春仙哥,秋仙哥,這群牛交給你們了,我先回去了,家裡來客了。”
“行,你走吧。”
陶椿跑了,走上山坡她擦了擦頭上不存在的汗,随即歎一聲,大步往家走。
山裡陵戶的房子分布稀疏,每戶人家之間隔了一二十丈,高低錯落不平,多數掩在高大的樹木之間,不足兩人高的房屋藏在樹冠裡很是不起眼。樹木藏音,陶椿一路走來甚至沒聽見幾道人的聲音。
靠近印象裡的家,陶椿看見拴在樹上的大青牛,認出它,她遲疑的腳步加快。
邬常安站在門外看見她回來,他擡腿進屋。
“三妹,你二姐回來了。”
“娘,我姐回來了。”陶桃扯着大嗓門喊。
陶椿進門就迎上一個背着光看不清面孔的婦人,婦人掂着擀面杖走來,離得近了,擀面杖落在她背上。
“作孽的,你還知道回來啊。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出山一趟忘了爹娘,心玩野了,還學那不争氣的東西要死要活,我怎麼生了你這個孽障。”陶母氣洶洶地罵,“想死你悄摸摸死,誰能攔你?鬧着一出吓着誰了?你不還是回來了?真有骨氣就死在外面。”
“娘,二妹隻是一時沒想明白做了糊塗事。”陶大嫂冬仙出言勸解,她小聲說:“妹夫還在呢,娘你别讓二妹沒臉,我們進屋說。”
陶父聞言冷哼,“她丢臉都丢到長安城了,忘恩負義的東西,她自己都不要臉,還指望誰給她臉?”
“行了行了,二妹才回來。”陶青松推着老父進屋,他走在後面跟陶椿說:“爹娘都攢着氣,說話不過心,你也别往心裡去。剛剛娘看信都氣哭了,你真是……吞藥自盡,真是狠心,爹娘你都不顧了?”
陶椿垂着頭不作聲,她走在最後磨蹭着進屋。
邬常安隐在暗處偷樂,見那女鬼揉着肩膀頭子,他心裡暗爽,巴不得她再挨頓揍。
“你怎麼又肯回來了?”陶母問,“怕死?還是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也怕死。”陶椿老實回答。
“你嗓子咋了?這是哪個地方的話?長安新話?”陶母皺眉。
邬常安攥着手激動得暗喜,這可不是他說的,這是女鬼自己漏了馬腳。
陶椿早準備了說辭,她可憐巴巴地說:“吞藥壞了嗓子,今天還好一點,前天差點啞了,嗓子裡的肉像是長一起了。”
“你活該。”陶母又是心疼又是氣。
陶椿點頭,“是我自作自受,我以後不會再做蠢事了。”
她認錯太痛快,陶母一時不知道還怎麼罵。
“既然知道錯了,你今晚去陵殿裡跪一夜。”陶父出聲,“你好好反省,以後不準你再出山。”
陶椿不吭聲了。
“妹夫,你覺得呢?”陶青松指望邬常安出面求情。
邬常安擺手,“忘了跟你們說了,我跟陶椿在路上商量好了,這門婚事作罷,我明日就回家。陶椿是陶家的孩子,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插嘴。”
罰陶椿去跪陵殿,他樂見其成,巴不得定遠侯的亡魂把這女鬼給滅了。
“我去跪,隻求爹娘能消氣。”陶椿往後退,這該死的狗東西,退婚的話早不說晚不說,盯着這會兒來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