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挂在前台牆壁上的一款橢圓形鐘表突然開始播放音樂。
聲音像被稱為Glockenspiel的金屬打擊樂器。
許沐子對音樂比較敏感,偏着頭聽了一會兒,才問夏夏:“之前到整點,好像沒聽見過它這樣報時?”
“我們老闆說,熄燈後它就不會響了,可能有光感系統吧。”
印象裡,這種複古鐘表總是帶着年代感,許沐子意外地說:“還挺智能的呢。”
見許沐子真是沒有去和鄧昀借衣服的打算,夏夏撓了撓臉側,說讓她稍等,然後整個人蹲進前台裡翻找了好半天。
再站起來時,夏夏遞過來一件更厚實的浴袍。
“許小姐,您穿這個出去吧。”
許沐子接過浴袍,摸了摸,很有質感:“這是你的?”
夏夏笑起來特别有親和力,像鄰家妹妹:“不是的,這個是我們秋冬兩季的厚浴袍,天暖之後店裡統一換了薄款。前台這幾件本來是備用的,我想着,你穿着出去應該會更保暖些。”
客棧裡吃的用的選品都很用心,許沐子也是由衷地在誇贊:“星級酒店都沒這裡舒适。”
提到這個,夏夏似乎很驕傲,說這些選品都是客棧老闆自己在做,也說老闆對客棧很用心。
“如果這幾天沒有下雨就好了,換成晴天,淩晨你來時肯定能看見星星,很漂亮的,上星期還有觀星愛好者帶着專業裝備過來拍呢。”
許沐子抱着厚浴袍,從前台旁邊的傘桶裡拿了把透明雨水:“沒有星星也沒關系,我先去漿果園看看。”
“現在嗎?雨還這麼大......”
“我時間有限,明天這個時候就該回去了。”
夏夏有些欲言又止,停幾秒才說:“漿果園裡偶爾能看見野兔,祝你幸運哦。”
許沐子披着浴袍,撐開傘:“謝謝。”
直到許沐子走出客棧,夏夏還在門口揮着手提醒她:“許小姐,早餐是七點半!”
許沐子也揮揮手,拖長聲音答:“知道啦——”
上學時,許沐子很想成為夏夏這類可愛又接地氣的女孩子。
她們在人群裡肆意歡笑,像小太陽,滿身的元氣和正能量。
誰會不喜歡呢?
以前許沐子喜歡過一個男生,是雅思班裡的男同學。
高中畢業後,他們同在國外的某所音樂學院裡讀書。
一個讀鋼琴演奏專業,一個讀音樂制作專業,是校友。
所以她知道,後來那個男同學找的女朋友,就是像夏夏這樣總是笑眯眯的女孩子。
真正知道自己和男同學不合适,還要說回大一那個寒假。
就是去給鄧昀送陶瓷器皿的那天。
許沐子站在鄧昀家門口,都還沒來得及回答鄧昀的問題,就在幾分鐘内連續收到二十幾條群消息。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連鄧昀都多往她羽絨服口袋的位置看過一眼。
許沐子也很懵,當着鄧昀的面,把手機從兜裡拿出來看。
是雅思班的群。
雅思班的同學們過去時常組織聚會,後面讀了大學天南地北很難聚齊,估計也是想在開學前夕聚一聚,有人在群裡發起号召。
像這種聚會,許沐子從來沒參加過。
以前雅思班下了課别人約着一起去玩,或者一起回家,她則要争分奪秒地坐上出租車,趕着時間回家練琴,和誰也沒有走得特别近過。
這次有些意外,居然還有人特别艾特了她,問她去不去聚會。
仔細看看頭像,是那個她很有好感的男同學。
群裡其他人大概覺得稀奇,也有人瞎起哄,問他們是什麼情況。
許沐子舉着手機,不知所措,再擡眼撞上鄧昀的視線,臉瞬間就紅透了。
她慌慌張張地同鄧昀道别,在出租車上盯着手機斟酌許久措辭,才裝成剛看到的樣子,往群裡回複了模棱兩可的回答。
她無意間學會了媽媽在某些情況下的社交用語,矜持地說自己怕練琴時間不夠,到時候要看看情況才能決定。
這個回複之後,男同學隻回了比着“歐克”字樣的表情包。
在那之後,那些關于吃喝玩樂的讨論,沒有人再問過許沐子。
幾個小時後,許沐子從鋼琴老師家裡出來,翻看了所以群消息記錄,看見他們已經在插科打诨的歡樂氣氛間訂好了飯店和KTV。
再看到自己那句傻氣的回複,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笨蛋笨蛋笨蛋,許沐子你真是個大笨蛋。
想去就說想去啊!
練琴時間不夠就提前些回來,熬夜補時差啊!
人家好不容易艾特你了,你還在耍什麼大牌啊?
難怪你沒有什麼朋友。
許沐子就在自我批評的沮喪裡,心情忽雨忽晴地度過了兩天。
同學聚會的當天,因為失眠,她很早起床開始練琴。到下午四點多走出琴房,已經完成了十個小時的練琴時間。
爸媽也在家,不過看樣子,正打算出門去。
許沐子媽媽穿了件新的皮草外套,正對着客廳裡的鏡面裝飾牆戴耳環。
“阿姨的腳踝傷得有點嚴重,今天還在腫着,媽媽剛叫她回去休息了。不急着練琴的話,跟爸爸媽媽出去吃好嗎?”
許沐子蔫蔫的:“我不想去。”
許沐子爸爸說,晚上的聚餐沒有公事可談的,幾家叔叔大伯都會帶着孩子去。
家裡沒什麼可吃的,不如過去和他們去吃點,到時候讓司機提前送她回來。
聽起來,像是又一個炫耀孩子的飯局。
許沐子媽媽戴好一隻耳環,在盒子裡翻了翻,偏頭去戴另一隻。拎起來往耳垂上比了比,又皺着眉把之前戴好的也拿掉,換了一對名牌的、新款的:“是哪家飯店來着?”
許沐子聽爸爸說了個飯店名字,猛地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
她翻看群消息記錄,居然是同一家。
群裡說這家飯店最近名氣大,紅火得不得了,要提前預訂才能吃得到。
也難怪能撞見,許沐子聽爸媽說起,也是這套說辭。
等許沐子跟着爸媽走進飯店包廂,才發現鄧昀也在。
有位年紀小的叔叔正拉了鄧昀下五子棋,看見許沐子進門,笑着打趣:“今天可不容易,學霸和才女都肯賞臉出門了?”
鄧昀沒說話,把自己的黑子連成五顆,赢了那位叔叔。
叔叔說:“沐子,來,你和鄧昀哥哥玩吧,我們這些歲數大的,腦細胞沒年輕小孩活躍喽,連輸三局了。”
許沐子坐過去。
五子棋她不擅長,又總留意着群消息,還不如剛才的叔叔,局局都在輸。
鄧昀這個人好不留情面,完全不讓着她,十步以内殺她片甲不留,然後把手裡的幾枚黑色棋子往盒子裡一丢,收手不玩了。
服務員開始傳菜,家長們招呼着:“孩子們,過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