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望向上方遼闊的夜空。視野中蘊着水氣,所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隻能看見一輪月亮孤零地浮在枝頭,渺渺星辰慘淡無光。
看得久了,她恍惚以為那片片氤氲的白光是冬日即将飄下的雪。
可是沒有雪。
今天或許并沒有去年那麼冷。
小乞丐的心緒忽然變得很平靜。她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這個還沒到來的冬天。因為她更怕冷了。
她貼着牆角蹲下避風,将手揣進懷裡取暖,在惡浪似的凄風逐漸平息時,隐約從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中聽出了幾聲細微的呻^吟。
她還以為是自己錯覺,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廟裡其實不止她一人。
小乞丐碎步湊近過去,發現女人面色绯紅,觸手一碰,果然皮膚滾燙。
她一腳跳開,像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地擦着手,尖聲道:“喂,狗東西,你可别染了瘟病傳染給我啊!死在這兒沒人給你下葬的!”
無人應聲。
她站在原地惴惴不安,思量許久,決定将人拖出門去。
她可不想跟死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那真是要晦氣到頭了。
小乞丐抱起女人的一條腿,别過臉,嘴裡不住碎碎念道:“大俠,不是我要殺你,是你自己太不争氣。大家都求個活路,我收留你半天,已經是那什麼,非常盡仁義了。不求你報答保佑,隻求你千萬别來找我……”
她費勁地拖了兩下,地上的人紋絲不動,正覺見鬼地轉過臉,卻不料直直對上一雙清明的眼睛。
兩人互相對視,目不轉睛。
小乞丐吞咽了口唾沫。
比起這人已經咽氣,顯然還是她突兀活過來更為悚怖,小乞丐感覺天都要塌了,脫口而出一句:“你怎麼醒了?!”
她松開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再次睜眼去看。
奢望的事情沒有發生,縱然夜色幽暗,對方澄澈瞳孔中折射出的清微光線還是令人難以忽視。
她四肢僵直,聲線抖如篩糠:“你、你……你是醒了吧?”
宋回涯覺得自骨髓裡蹿出一股烈火在灼燒,燒得她全身血液發燙,皮肉割裂刺痛,可内息卻比先前山道上沉穩了許多,想是昏迷前吃下去的藥物終于起效。
那藥很不一般,居然能讓她在生死一線間絕處逢生。好幾次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鬼門關,又在這小乞丐的髒話中牽回一絲神志。
宋回涯閉了閉眼睛,平靜說:“叫你失望了,可惜天不收我。”
小乞丐聽她言語,裂成數瓣的魂魄好懸重新塞回到身體裡,一步步退去遠處,讨好地笑說:“大俠醒了,我開心得很哩。隻不過我年紀小,怕黑,才說錯話了。”
宋回涯以手肘支撐,坐起來一點,靠到牆上,似笑非笑道:“是嗎?剛才不是還在叫我狗東西?現在又改叫大俠了?”
小乞丐脊背微微抽搐,全身肌肉緊繃,沒有回話,目光慌亂在地上掃視。
“别找了。”宋回涯撚起一粒石子,夾在兩指之間,“就算現在給你一把刀,你也一定死得比我快。不信你試試。”
小乞丐好似被抽走了骨頭,虛軟滑到地上,帶着哭腔祈求道:“大俠不要殺我……我隻是嘴壞,從來不敢害人,您放過我吧!”
宋回涯喉嚨很幹,說話頗為吃力,無暇聽她虛僞的哭嚎,問:“我的劍呢?”
小乞丐抽噎着跑去藏劍的角落,将長劍與錢袋抱了出來。要遞過去時,猶豫了下,熟稔跪下,兩手高舉着送到她面前。
宋回涯接過劍橫在膝上,看着手裡的幾枚銅闆,沉默片刻,懷疑道:“你沒私吞吧?”
小孩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訛個小叫花的,冤屈得哭聲都止了,舉起右手并指起誓:“天地良心诶,你就是這麼窮!”
宋回涯感覺因她一句話,傷口更痛了。
小乞丐說完又開始哀哀低泣,哭訴自己的悔意,看着溫馴順從、人畜無害,是真真切切地痛改前非。
宋回涯隻聽,并不搭腔,專心研究着手中的兵器。直到小乞丐哭得嗓子幹澀,聲音變調,眼淚再擠不出兩滴,才擡起頭,施舍地往她那邊瞅了一眼。
小乞丐立即谄媚地笑道:“大俠,您睡了那麼久,一定不舒服,我去給您倒杯水吧。”
她剛一動,還沒來得及起身,帶着些微血腥氣的劍鞘已貼住她的脖頸。
小乞丐瑟瑟發抖,兩手一齊抓着劍鞘,鼻翼翕動,悲痛欲絕,又要落淚。
宋回涯抽回劍,諷刺道:“别裝了,吵得我頭疼。怪惡心的。”
小乞丐也發現她跟以往見過的那些俠客大為不同,幹脆抹了把臉,收起一腔虛情假意。态度渾然一變,扯出個輕浮的笑容,隻是依舊不敢将怨氣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