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瞪大了眼,義憤填膺道,“你家主子懷胎五月了,她還敢動手?那姑爺也是,也不知護着自己媳婦?”
少婦在這時,面露凄色,含着淚接話,“他哪裡會護着我?平日在他娘面前畏首畏尾,馬首是瞻,自過門便勸我要孝順他母親,我處處伏低做小,忍辱負重,可我也是個人哪,私下便唠叨他娘太苛刻了些,他卻是說,他娘隻是性子急,沒有什麼壞心眼,讓我别與她計較.....”
“可那個沒有什麼壞心眼的娘,卻處處背着兒子,欺負我,怪我搶走了她兒子....”
徐雲栖不慣聽這些家裡長短,默聲喝茶,銀杏卻是頓生感慨,“你這樣的我見多了,我問你,你家夫君是不是獨生兒?你公公是否過世了?”
少婦立即露出訝色,“可不是?我家公公早在十多年前便過世了,我家婆婆帶着兒子做了小本買賣,如今在南城也算有一席之地...”
“這就對了!”銀杏一副見多世面的模樣,“你家婆婆與兒子相依為命,你驟然嫁過來,眼看兒子疼媳婦不疼老娘,老娘心裡自然過不去,遂是日日尋你麻煩....”
少婦瞠目不言,可見銀杏給猜中了。
徐雲栖又行了一輪針,待少婦胎像徹底安穩後,方收拾行囊準備離開,臨行前囑咐道,
“動氣傷身,沒有什麼事比你身子更重要,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丈夫定會續娶一媳婦,依舊犬馬聲色,而你隻是一個孤魂野鬼,親者痛仇者快,有什麼事,等生下孩子,再慢慢籌劃...”
徐雲栖的話字字珠玑敲在少婦心上,她咬着唇,漸漸露出堅毅之色,
“徐娘子放心,我明白了。”
徐雲栖點到為止,帶着銀杏離開了。
出了醫館,天色驟然暗沉得厲害,細雪變鵝毛。
風一程,雪一重,呼呼漫過少女剔透的眸眼,徐雲栖仰眸望了望烏沉的天際。
銀杏攙着她上馬車,神色間有點頹喪,“也不知道姑爺會不會責罵咱們?”
徐雲栖面色平淡,“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酉時初刻,徐雲栖趕回王府。
茫茫燈色在雪霧中顯得格外迷離,雪花纖纖而落,在羊角宮燈下絲毫畢現。
徐雲栖迎着漫天風雪踏上台階,管事的早恭敬候着,迎頭請安,徐雲栖淺笑颔首,越過正廳往斜廊方向去,裴沐珩馬車内沒有爐子,徐雲栖一路凍得不輕,又顧念裴沐珩在府上,腳步不由急快,不知不覺繞過月洞門,提着裙擺上了廊庑。
陳嬷嬷侯在門口親自給她打簾,
“三奶奶回來了...時辰不早,您恐餓了,可要擺膳?”
屋内暖氣迎面撲來,拂化了她眉梢的霜雪,徐雲栖跨過門來朝她露出笑意,
“我着實餓了,便擺膳吧...”
話落卻見燈火通明的明間内,悄然坐着一人。
他換了一件月白繡雲紋的錦袍,悠閑的靠在背搭上假寐,大約是聽到腳步聲,他霍然擡眸,眸清而睫濃,眼底分明清澈,沒有半分倦色。
“回來了。”他聲線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
徐雲栖訝然看了他一會兒,有些不适應自己住了一月的屋子驟然冒出一個男人,後知後覺他才是這間屋子的男主人,徐雲栖默默撫了撫額,轉身将鬥篷取下交給丫鬟,上前與裴沐珩打招呼,
“三爺也在....”
這是一張長方黃花梨桌案,裴沐珩坐北朝南,徐雲栖便挨着他右下首落座,桌面上擱着兩杯茶,一杯在裴沐珩跟前,還有一杯離着徐雲栖更近,徐雲栖方才馬車内假寐了片刻,醒來口幹舌燥,看到那杯茶,下意識以為便是給她準備的,擡手便拾起茶盞往嘴裡去,
裴沐珩看着她的舉動,臉色閃過一絲僵硬。
徐雲栖一口喝完,杯盞尚捏在指尖,不經意間發覺對面丈夫臉色不太對,而在他身後,那手揣幾冊賬簿的陳管家則愕然盯着她的杯盞...
徐雲栖心咕咚一下,沉入湖底。
糟糕,這怕是裴沐珩喝過的茶。
心底頓時湧上一股怪異之色。
空氣凝固了似的。
陳管家責怪地看了一眼妻子,陳嬷嬷也懊惱不已。
方才裴沐珩落座時,陳嬷嬷親自給他斟了一杯他慣愛喝的峨眉毛尖,裴沐珩嗅覺敏銳,覺出這峨眉毛尖并非今年新品,将茶盞推開,陳嬷嬷又取來新進的峨眉毛尖換上,方才聽到腳步聲,陳嬷嬷急着去迎徐雲栖,忘了收茶盞。
事實上,裴沐珩方才并未喝這杯茶,隻是茶盞入嘴時,聞到了茶香,覺得不對勁便立即推開,但二人畢竟共用了杯盞。
裴沐珩目光在她唇上落了落,很快挪開。
喝都喝了,徐雲栖不是矯情的性子,裝作不知裡情将茶盞擱下,順帶問裴沐珩,
“三爺今日怎麼回來了?”
裴沐珩一貫不動聲色,也不可能表露端倪,順着她的話回道,
“今日陪着陛下在皇後娘娘宮中用膳,娘娘托我帶些糕點給你。”
話落,便将擱在一旁的食盒推到她跟前。
徐雲栖發覺裴沐珩說這話時,陳管家表情有些無奈,
“多謝娘娘賞賜,也辛苦三爺跑一趟。”她笑得很客氣。
裴沐珩聽了這話,唇角微微牽了牽。
事實是,皇後聽聞他在宮中連住了半月,特意将他召去坤甯宮訓斥了一頓,責怪他忽略新婚妻子,順帶便将禦膳廚敬獻的糕點讓他捎回,皇後本意是讓他以自己的名義撫慰新婚妻子,裴沐珩做不到欺瞞,便據實已告。
即便裴沐珩不坦白,徐雲栖也不會誤會是他的心意。
不一會,裴沐珩讓陳管家退下,看樣子是要在這裡用膳,徐雲栖便吩咐陳嬷嬷傳膳,等待的間隙,夫妻倆相對無言。
片刻,裴沐珩想起方才錦和堂之事,便囑咐她,
“我方才已與母親言明,往後你要出府無需請示旁人,隻消讓丫鬟知會母親身旁的郝嬷嬷便可。”
熙王妃不喜徐雲栖,裴沐珩不會強求她們相處,隻能想這個法子,不束縛了徐雲栖,也以示對母親的尊重,兩廂便宜。
徐雲栖聞言眼神發亮看着他,“果真如此,那太好了。”
她笑眼彎彎,恬靜無害的笑容仿佛昭然着她是被嬌養長大的花朵,不曾經曆任何風霜。
裴沐珩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生動,“先前母親行事有些不妥之處,我代她向你道歉,這種事以後不會發生。”
徐雲栖微愣,大約不太相信裴沐珩會替她出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看來這位丈夫明辨是非,不會盲目偏袒自己親娘,如此這日子也有盼頭。
她灑脫笑道,“三爺言重了,其實我能理解母親,沒有怪她。”
定好的兒媳婦人選被人頂替,換誰都不會高興。
徐雲栖眸子很幹淨,清透明亮,不是畏手畏腳奉承讨好,是當真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明事理,溫婉大方,萬事不上心,這樣的妻子日後也好相處。
裴沐珩颔首道,
“用膳吧。”
離開的時候,他回首望了望清晖園柔和的燈火,換他喝了徐雲栖的杯盞,心中定是不快,以己度人,他覺得徐雲栖今日在他這裡受了委屈。
他得想法子彌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