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塢拿了根繩來，紅螺将玉佩系了繩綁在衣襟上，藏在貼身的裡衣中。

吩咐了二人此事，青塢便給謝昭甯打了水來梳洗。

謝昭甯看着槅扇外漸漸暗下來的夜色，亮起的風燈，想着府中之事。

謝宛甯和謝芷甯隻是略微被她打壓，并未真的傷及筋骨。而她真正的目的，還是要揭穿白鹭之事，隻是究竟要如何揭穿，借力打力，卻是個問題。

謝昭甯仍是沉思，眼下這二人勢必極其謹慎，她想激這二人出手，露出破綻來。

*

雪柳閣中仿佛已經安靜了，唯獨偏門的屋檐下留了一盞豆點大的風燈，叫風吹得晃動，有個小丫頭在守夜，靠着梁柱打瞌睡打得頭點地。

一個渾身裹在玄色鬥篷裡的身影靠近了，她竟是獨身一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風燈之下。

可這樣的動靜已經把小丫頭給驚醒了，她道：“誰來了？”

那個鬥篷下傳出一個低柔的女聲道：“是我。”

她雖沒有露面，但那小丫頭卻似乎立刻明白了過來，連忙讓開了路。

轉過一座梁橋，便看到雪柳閣五間的主屋，主屋裡還點着燈，在朦胧的夜色中透出暖黃的光芒，此人提步往裡走，守着的兩個女使自然也不阻攔。等入了屋子，隻見謝宛甯正靠在美人榻上看書，伺候她的孫姑自她三歲回府就跟着她，最是熟悉她的習慣，因此燭台都點得亮亮的，叫謝宛甯好看得清書頁。這燭光将謝宛甯的臉照得如同瑩玉一般微透，微攏的長睫烏黑如墨，雪白的腮線，那紅疹已經褪去得差不多了。

此時謝宛甯擡頭，便是美人活過來了一般，她的聲音在人後透出一種懶散的慵懶，并不像人前那般溫和，道：“芷甯，你來了。”

來人摘下了帽帷，叫暖色的燭火一照，果然是謝芷甯。此時她未佩環钗，發亦隻是松松一挽，臉上的表情甚是深沉，與平日裡有些柔怯的她并不一樣。問道：“姐姐身子如何？”

謝宛甯回道：“尚可，喝了藥已經不癢了。”又歎道，“今日倒是差些連累了你，幸而成功讓你脫身。你可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芷甯道：“卻也不知，她說是無意遺失被謝明珊撿去，傻了我才信她這話。隻是前幾日她還聽從于我去奪花冠，應該不會這般快懷疑我。”眼睛微眯道，“等我解了禁足，再去試探她一二吧，姐姐莫心急。”

謝宛甯便是一笑，道：“這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之間怎需說這些。我等你就是了。”

謝芷甯看着謝宛甯在燭火下笑的模樣，甚是嬌美。

她突然想起謝昭甯的模樣，她的膚色如冰雪般，唇不點而朱，尤其是一雙極其波光潋滟的貓瞳，若是認真看人時，有種攝人魂魄的驚豔。隻是平日她為人太惡，竟沒人意識到她生得有多好看。叫她這樣的美人全心地看着，恐怕極少有人不會愛上她。

沒有人意識到這點。謝芷甯是家中最常與之相處的人，所以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是心神慌亂的。蔣姨娘曾對她說過，她才貌并不算佳，可是謝宛甯不同，憑謝宛甯的才貌，日後高嫁是遲早的事，前途無可限量。

那麼謝昭甯呢？

謝芷甯微有些出神的時候，聽到謝宛甯柔和的聲音說：“這些事，實在是多勞煩你了。”

謝芷甯這才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個荒謬的問題。就憑謝昭甯的修養德行，如今的聲名狼藉，哪家的好兒郎會想娶她為妻呢？她這想法當真是可笑。

她也道：“姐姐客氣，姨娘曾說過，你我都是一條繩上的。隻有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妹妹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

謝昭甯這一夜的睡眠倒是沉穩許多，并未再做噩夢。隻是她一貫睡得不多，又習慣了早起。因此也不過是在卯時就睜開了眼。

隻見帷幕已經是半挑開了，能看到半挑開的槅扇外，天已經是深藍，幾點寒星散布，青塢和紅螺站在院子裡，指揮着丫頭女使們清掃落葉殘枝。

看來昨夜下過了雨。

已經過了卯正，她們為何沒喚自己起床？

謝昭甯覺得頭有些沉悶的痛，想來是得了風寒。她坐起身來，用手試了下額頭，似乎是有些發熱。

謝昭甯喊了青塢的名字。

片刻後，青塢撩開簾子和帷幔走進來，手裡還擎着一盞燭火，道：“娘子您多睡會兒吧，方才東院那邊來傳話了，說今日所有娘子的進學和請安都免了。”

謝昭甯記得以往在謝家的日程。若非初一、十五，或者節慶這樣去給周氏請安的日子，謝家的娘子們都要在歸風堂進學，再去榮芙院給姜氏請安的。

謝家是書香傳世之家，一貫重視兒女的教學，規矩也十分嚴格。

哥哥謝承義如今在邊關打仗不說，蔣姨娘庶出的兒子謝承義，年不過十歲，送去了國子監進學。剩下的幾個姐妹都在家中進學。要學女訓女戒，寫得一手漂亮的字。不可隻做那無知粗婦，說出去不像書香門第家出去的娘子。

謝宛甯和謝芷甯都在這樣的教導下長大，謝宛甯八歲就會吟詩，十二歲就能寫得一手漂亮的顔體，十五歲就能作詩，還能彈得一手箜篌。已是賢名在外的才貌雙全。她的字還得到過平陽郡主的賞識，在高家的瓊華宴上認她做了義女，由此地位已與普通閨閣女子不同，在汴京圈中亦是頗受追捧，父親甚是與有榮焉。

而謝芷甯略遜色一些，卻也能識得字，品得詩，比别人家的嫡女也不差。

不過謝昭甯卻是例外，她在西平府的時候，大舅舅也曾教人請她識字斷文，但她哪有那樣的耐性，也沒有人來管她。不是溜出去騎馬，就是捉弄了先生，氣得先生稱病不肯來教她。西平府合适的先生也不多，久而久之，謝昭甯自然不學無術。

回來後，謝昭甯并非不想好生學。隻是謝家規矩極其嚴，不得遲到早退，再加之女先生也對她很是嚴苛，久而久之，她便不願再去學了。

這落在了父親等人的眼裡，更是她本就沒有學識，還不精于學的證明。

謝昭甯皺眉，請安免了也是有的，依謝家的規矩，怎會連進學也免了？

謝昭甯從拔步床上下來，道：“也是睡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睡。”她看向青塢，直接問道，“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