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應完,安靜地等着夏成剛挂電話。
等了好幾秒,卻聽見他語氣不悅地質問:“你姑姑就是這麼教你的?爸爸不會叫?”
幾乎是一瞬間,夏添腦子裡就冒出了中年男人皺眉隐隐發怒的樣子。
許多複雜的情緒一同湧上來,她一一壓下去,很乖巧地順他的意:“謝謝爸爸。”
夏成剛勉強被安撫好。
電話挂斷後,手機裡進來一條他的短信,寫着一串地址——
澄水巷326号。
夏添在手機上百度查找了去澄水巷326号的公交線路,發現最快最方便的路線要轉一班公交車,耗時一個多小時。
外面大雨還在下,她拖着行李箱出了酒店,跨過斑馬線走到街對面的公交車站。
也許是突然下暴雨的緣故,願意等公交車的人并不多,加之這個站點比較靠前,夏添很幸運地在中前排找到一個單人靠窗的座位。
公交車慢速穿梭在昏暗的雨夜裡,因為堵車而一路走走停停,有人趕時間,煩躁地一邊探頭往外看車流情況一邊抱怨。
夏添側頭望向窗外。
算了算,已經四五年沒回南塔。
這座城市比她離開時更繁華,即便是下着暴雨的夜晚,也處處燈火璀璨。
紙醉金迷的不夜城。
雨滴被夜裡冷風刮到玻璃車窗上,彙聚在一起後快速地順着玻璃往下滑,将外面的城市夜景迷離燈光變得模糊。
就像許久沒回來,關于這座城市的記憶也變得破碎零散,模糊得像上一世。
夏添想起剛剛那通電話。
電話裡,夏成剛像在完成一項公事公辦的任務,對她這個親生女兒沒有半點關心,哪怕隻是三兩句虛僞的客套的敷衍。
明明已經這麼久沒見過面,明明是這樣親密的關系,帶着血濃于水的羁絆。
可都沒有用。
他不在乎她的,也許還在期待她的十八歲快點到來,那時,他就能徹底擺脫她。
好在她已經習慣他的冷漠,所以并沒多失落。
她也不讓自己難過。
大多數時候,她都盡量讓自己做一個麻木的人,這樣會感知到比較少的痛苦。
不知經過幾個站點,車上的人上上下下,比剛剛更多更擁擠。
夏添收回看向車窗外的視線,轉頭打量是否有需要自己讓座的老弱病殘孕。
沒有。
擡眼望去,沒有比她弱勢的群體。
正要繼續轉頭看向窗外,卻在一晃眼間瞥見個身材肥碩氣質猥瑣行為怪異的中年男人。
夏添一怔,睜大眼從人群縫隙裡确認。
男人一手拉着頂上的拉環,一手放在腹部下方,詭異地聳動着。
車内燈光昏暗,人群擁擠,沒人發現這男人詭異又猥瑣的行為——
對着他身前拉着拉環站立低頭玩手機的少女,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撸。
幾乎是在确認他惡劣行為的瞬間,夏添就立即要開口拆穿制止。
離開前夏穎的警告在那一刻冒出來。
不許沖動。
夏添克制着咽下那一聲已經到了嘴邊的呵斥,迅速做出正确的決定。
拿出手機,拍下證據。
按下拍攝鍵的一瞬間,男人挺腰。
下一秒,女生的尖叫響徹整個車廂——
“啊!!!”
“臭流氓!!!”
車内立刻一片混亂,滿車乘客不明所以地探頭朝女生的方向張望。
女生拿着手裡的包沖男人身上砸,邊砸邊罵:“打死你!臭流氓!惡心!去死啊!”
剛剛還死氣沉沉載滿社畜怨氣的公交車廂裡頓時熱鬧得像是街邊來了馬戲團表演。
沒有任何人看見男人的猥瑣行為。
除了夏添。
男人像是慣犯,動作迅速地拉好褲腰。
也許是确認沒人看見,所以肆無忌憚地倒打一耙:“好端端的你發什麼瘋!不要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打你,别逼老子動手!”
“你敢動我一下試試!你當我沒看見你做了什麼龌龊事!太監剛長出來就發騷是吧?”
剛剛還搞不清狀況的乘客們頓時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又看女生還在讀書的樣子,紛紛幫她指責男人。
男人四面受敵,立刻發了瘋:“你他媽在污蔑誰?這車上又有誰看到了我對你做那種事?你有證據嗎?張口就來誰不會?”
“你都碰到我了!”
“就憑你一張嘴?”
“你——”
女生一時語塞,急得說不出話。
男人見狀更是小人得志,不僅不肯罷休,還滿臉挑釁地環視了一圈車内乘客:“沒看見就别他媽瞎比比,小心老子告你們诽謗!”
衆人被他這中氣十足的怒吼唬得紛紛閉了嘴,車内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女生孤立無援,急得快要哭出來,向周圍的人投去求助的眼神:“他——”
男人一見她還要說話,立刻橫眉豎目地瞪着她警告:“閉上你的嘴,有誰看見了?”
“我。”
男人話音剛落,人群裡響起一道清冷女聲。
女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聲音來源看去,衆人也紛紛好奇地探頭張望。
臨近聲音來源的幾人感知到什麼,默契轉身,愣是在擁擠的空間中讓出一點位置。
頓時,大家都看見了。
這麼勇敢冷靜的人,居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夏添從容不迫地看向猥瑣男人,一字一句,語氣堅定:“我看見了。”
接着,她舉起手機,晃了晃,上面的110通話界面剛好接通:“我還報了警。”
猥瑣男人看着她,眼神發直,大嘴張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因為人群的遮擋,他一直沒看見,這車上居然還有個這麼漂亮的小女生。
又嫩又冷又乖,美得不像話。
夏添在他令人作嘔的眼神裡鎮定自若地與接線員報備:“你好,我要報警。”
猥瑣男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要來搶她的手機,被周圍的人合力按住了肩膀。
恰在此刻,車内廣播報站:“雙雲路站到了,請依次從後車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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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
夏添配合警察做完口供筆錄,并且提供了在車上拍的照片,确認可以離開後便要走。
身後傳來試探的聲音:“夏添?”
夏添回頭,被她幫助的女生充滿感激地看着她:“今天謝謝你了,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改天我請你吃飯。”
“不用客氣的,順手的事兒。”
“哪有那麼簡單!你明明特别勇敢!多虧了有你!”女生堅持,熱情又親昵地上前挽住她胳膊,“剛剛你應該聽到我跟警察說我的名字了吧?我叫秦姝,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
夏添不是特别能應對這種陌生人的熱情,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回應。
正為難,門口忽然有人大喊:“秦姝!”
夏添還沒來得及反應,身旁的秦姝已經揚聲開口:“潘明武!你怎麼才來!”
“我靠,給斯琰過生日呢,接到你電話我們就來了,還不夠意思?打車不要花時間啊?”
夏添轉頭看,黑夜裡由遠及近一把熟悉的印着西瓜切片圖案的淺粉色雨傘。
下一瞬,傘面上擡,露出無可挑剔的一張臉。
夜色迷離,猝不及防。
她對上那雙孤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