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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心如磐石不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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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躊躇片刻道:“要不,大爺,我們再去東家常去的地方瞅瞅……”

李龍一驚,他飛快看了舒芬一眼,斥道:“滿口胡沁些什麼!她又不傻,青天白日的,往那處作甚!”

明安被吼得不敢做聲,隻能與壽安悄悄使眼色。壽安嘟囔道:“本來就是嘛,現在除了那一處,不是都找遍了嗎?”

李龍勃然大怒,正待發作,舒芬卻突然開口道:“此言差矣,明明還有一地,我們從未仔細搜過。”

李龍腦海中飛快劃過地名,他疑惑道:“還能有哪裡?”

舒芬笑道:“就是這裡。”

此言一出,李龍恍然大悟,壽安、明安一頭霧水,而平安卻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開始微微顫抖,可随即他就擡起頭,大聲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這兒,沒聽到什麼動靜。”

李龍皺眉:“她必是在後院,你這裡自然是聽不清了。”

語罷,他便領着一票人風風火火往後院走去。而舒芬為外客,自然不能私入内宅,便與平安一道待外面,看守昏迷的豐安。兩人相對無言,平安的耳垂和脖頸就像熟得發紫的桑葚,他低垂着頭,目光躲閃。這樣的舉動,不僅讓舒芬生疑,就連他自己也奇怪。眼前這個書生,頭戴方巾,身着圓領寬袖黑邊儒袍,面容稱不上英俊,難得的是風度儒雅樸質,按理說應當是個随和之人,為什麼他會這般懼怕呢?

舒芬也在思索,這小厮不過八九歲模樣,生得機靈白淨。他仔細在腦中搜尋,确認與他素未謀面,更談不上什麼過節。那麼他如此舉動,隻能是為了今日之事。

他定睛一看昏迷的豐安,發現他臉上尚有未幹的唾沫,似有多了幾塊青紫。是誰打得不言而喻,他眸光一閃,突然喝道:“你這小子好大的膽子,李家大姐受了委屈,自有她父兄做主,何須你在此添亂,還不速速交代她的去處,若鬧出事端來,壞了她的閨譽,你吃罪得起嗎?!”

平安被駭得雙腿一軟,他小臉煞白,險些說不出話來。舒芬正待追問,忽聽到清如玉壺冰的女聲:“這是哪裡來的秀才,在我家呼來喝去?”

他愕然回頭,隻覺這姑娘面目姣好,雖然臉上有傷,可也難掩秀色。她舉手投足間非但沒有半分尋常女子的腼腆嬌羞,反而落落大方。看得他一時心神竟有些恍惚。直到聽到她行走時腳铐的響動聲,他才回過神來,眼見她将一疊衣物遞給平安。

平安此時已經呆若木雞。月池靠衣服遮擋,重重捏了捏他的手:“還不去櫃子裡取些銀錢,到布店扯幾尺青布來,哥哥的衣裳已經不合穿了。”

平安吃痛,先是一聲哎喲,然後連連應道:“哦哦,我知道了,知道了!”他接過衣服,一下就摸到了其中硬質的賬冊。他忙一溜煙地跑回櫃台。

主人家的女兒,怎麼會帶着罪犯才帶的腳铐,舒芬正想詢問,月池卻一橫身擋在他身前。舒芬一驚,下意識依禮側身回避,拱手道:“您這是何意?”

月池一直靠從他的劄記中汲取知識來度過日日被羞辱,折磨壓榨的時光,幾乎是在他們見面的第一眼,月池就憑借他的服飾、神态和出現在此地的時機判斷出了他的身份。但是在現在的情形下,她必須說出這樣的話:“你是何人?擅闖我家意欲何為?還不快離開,要不然我報官了!”

舒芬被連珠彈炮的問題逼得倒退一步,他苦笑一聲,開始解釋:“姑娘誤會了,我是令兄的同窗……”

就在他們二人糾纏之際,平安已然蹲了下來,蹑手蹑腳将賬冊放回原處。這事雖做過多次,可一直都是萬籁俱寂時出手,這般在人眼皮子底下忙活還是第一次。平安摸了一把冷汗,心下暗自感慨,大姐就是聰明,總算是糊弄過去了。可當他擡起頭時,卻發現外面又出事了。

原來是李龍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大步流星地從内宅出來,他一見月池便喝道:“你跑去了何處?!”

兄長到此,月池立時由咄咄逼人轉為垂眸不語。李龍看着她烏黑的發頂,隻覺她實在冥頑不靈。他怒火中燒,卻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簡直混賬!你再如此作為,我也不必再替你遮掩,索性告訴爹去,屆時看你有甚好果子吃!”

“再好不過了。”月池擡頭的一瞬間,已然是淚眼婆娑,淚珠順着她青紫紅腫的臉頰上滾落,更顯楚楚可憐,“連家中一個下等奴才仆都敢這樣羞辱我,我活着還有甚趣味!”

羞辱二字一出,在場之人都是悚然一驚,李龍忙捂住她的嘴,額頭都沁出汗水。舒芬憶起李龍所說的家醜,已覺窺到了真相的邊緣。可這醜未免太大,事關女子名節,他立刻提出告辭。誰知這李家大姐竟然如此大膽,她一把扯下李龍的手,朗聲道:“捂什麼了,事到如今,我還懼失這點顔面嗎。”

她指着豐安,嫌惡道:“實話告訴哥哥,這厮今晨意欲闖入廚房對我無禮,我驚惶之下,以沸牛乳潑他,他惱羞成怒,這才打了我。”

李龍固然因豐安膽大妄為而憤怒,但是當着舒芬的面,他心裡更多是尴尬羞惱。他忙拽着月池往裡屋走,月池瞥見了舒芬震驚的臉色,繼續道:“我在這家中已輕賤的如鞋底的泥一般,隻因三年前我不願被他賣到煙花之地去,換錢供他還賭債。我雖是女子,但也知氣節二字,不過就是一死而已,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舒芬大為震撼,他擡頭正對上月池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是,她眼中并無快要燃燒的憤怒,而是同将死之人一樣,木木呆呆,失去了一切生機。他就這樣定定與她對視,直到李龍摔上的房門,隔絕出兩個世界。

李龍已然氣得面如金紙,他喘籲籲地指着月池,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月池瞥了他一眼:“哥哥休怪我讓家裡失了顔面,裡子都要沒有了,還要什麼面子。爹隻有哥哥一個兒子,而哥哥素來看重我,是以豐安在哥哥處受了氣後,也隻敢到我面前言語調戲侮辱,可今日,他卻敢直接動手,你難道沒想過,他這熊心豹膽是從何而來的嗎?”

李龍還沉浸在羞惱之中,沒好氣道:“他無非就是鬼迷心竅,我這次重重罰他,他必然不敢了。我看你也是瘋癫了!居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了出來,你還想不想嫁人了!”

月池沉聲道:“哥哥,你糊塗啊。我看他鬼迷心竅是假,狗仗人勢才是真。”

李龍嗤笑一聲:“他無非就是仗着爹。可我們都是爹的親骨肉,難不成爹還會偏幫他這麼一個奴才?”

“爹自然不會偏幫奴才,可是,皇帝重長子,百姓愛幺兒。豐安這般張狂,倒讓我有了些擔憂……”月池意味深長地看着李龍,“若真是如此,那隻怕你我兄妹再無立錐之地了。”

李龍驚駭莫名:“你這是什麼意思,幺兒,你是說……小桃紅有了身孕?”

月池垂眸,佯裝懊惱道:“我也隻是聽豐安說了一嘴,說是等小桃紅進了門,必會好好整治我。她那般出身,若不是懷了身孕,憑什麼進來。再加上,我聽婆子們說,三年抱倆,他們在一處,滿打滿算,也有三年多了吧。”

此間男子,要麼汲汲于功名,亦或是營營于錢利,眼睛長在頭頂上,何曾想過這些庶務。昔年,李大雄提出要将小桃紅接進家來,給她名分時,李龍堅決反對,因為未來的官老爺怎麼能有一個妓/女出生的母親。李大雄被迫妥協,而李龍也自覺不孝,所以并未阻攔他們繼續交往。一男一女,日日厮混,李龍居然從來沒想過,可能會給自己添一個兄弟出來。月池與小桃紅雖是想到了,可她們為什麼要說呢?小桃紅需要揣上一個寶貝蛋來作為進李家大門的籌碼,而月池則需要一劑強有力的矛盾催化劑。

月池冷眼旁觀,李龍生得端正清秀,何曾像這般咬牙切齒如夜叉降世。刀不是割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知道剜肉刮骨的感覺。一旦觸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就算再懦弱的人,也會立刻采取行動。月池眼看他腳如注鉛走将出去,厲聲讓衆人把豐安潑醒。她低下頭,嘴角終于浮現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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