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殿内靜谧下來,隻聽得洗帕子擦臉的動靜。
宮人們面面相觑,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新婚夜,也是頭一回在新婚夜見到這般随心所欲的新婦——
鬧鬧騰騰的,和一旁安靜寡言的太子爺,恍若兩個世界的人。
郭嬷嬷暗暗發愁,就現下這情況,她簡直無法想象晚些的周公之禮該如何辦。
明婳很快洗去臉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一張清麗瓷白的小臉。
“太子哥哥,你看現在這樣可以嗎?”
她迫不及待将真容展示給裴琏,畢竟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她可不想讓他以為娶了個醜八怪。
裴琏一偏頭,便看到那張幾乎湊到肩膀的小臉,神情一頓。
太近了。
他下意識想往後避開,理智克制住,隻屏着一口氣,打量着這近在咫尺的雪白面龐。
這的确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真容。
前幾日馬車外見到了謝大娘子,他覺得雙生子應當是差不多模樣。
反正他對容色并不看重,若妻子賢德兼貌美,自然最好。若妻子賢德卻姿容平庸,那也無妨。
謝大娘子的容色稱得上英氣嬌美,裴琏想,那謝二娘子大抵也是這般模樣。
可如今一見——
明明是相似的五官,卻組成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眼前的小娘子,肌膚如雪,眉眼昳麗,小小的臉蛋精緻得像是妹妹長樂常抱在懷中的磨喝樂。
是了,她這副盛裝打扮,更像妹妹的磨喝樂了。
難怪前日去慈甯宮請安遇到了長樂,長樂一臉高興的和他說:“皇兄,我可喜歡新嫂嫂了!”
一個等人高的大磨喝樂出現在面前,她能不喜歡麼。
“太子哥哥?”
明婳小聲喚他,面頰微微發燙:“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挺好看的?”
裴琏稍怔。
雖說他接觸的女子不多,但這般……大膽自信的,還是頭一個。
盡管她的确有自信的資格。
他挪開視線,沒有回答,隻示意一旁的禮官:“繼續大婚的章程。”
禮官忙清了清嗓子,道:“請太子與太子妃舉杯合卺,從此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宮婢很快端了合卺酒上前。
明婳上一刻還在納悶太子怎麼又不回答她,下一刻注意力就被那合卺酒吸引過去。
她接過那花紋精緻的酒杯,酒水清澈,散發着一種特殊的甜香。
光嗅着味道就很好喝的樣子。
裴琏也拿了杯,二人面對面碰了下。
見他喝了,她才仰頭喝了。
乍一喝清清涼涼的味道不錯,等酒水入喉,後知後覺一陣火辣襲來。
明婳斯哈了一口氣,眼眶濕潤地看向裴琏,“太子哥哥,我……”
裴琏道:“忍一忍。”
冷靜無波的語氣,又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氣勢。
明婳一時怔住了。
喉嚨裡雖然還燒得慌,可她隐約覺着一陣冷淡。
是她想太多了,還是……這麼多年沒見面,他和自己不熟,所以才這樣淡漠?
思忖間,禮官唱喏着,“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願爾等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子孫滿堂,白頭偕老。[1]”
話音落,這場大婚禮數已成。
明婳坐在榻邊還有些迷茫,郭嬷嬷和禮官等人已經退下,殿内隻剩下些許宮婢。
她遲疑地看向身旁的太子:“那我…我現在能喝水了嗎?”
裴琏看她一眼,暫時壓下糾正她錯誤自稱的念頭,颔首:“可以。”
宮婢察言觀色,很快端來了水。
盡管那種燒心的感覺已經緩和了不少,明婳還是喝了滿滿一杯水。
再看從榻邊起身的裴琏,她問:“太子哥哥你去哪?”
裴琏:“孤去側殿沐浴。”
“這樣……”
明婳微窘:“那你去吧。”
下一刻,忽然想到什麼,“太子哥哥!”
裴琏腳步一頓,側眸:“嗯?”
明婳一臉難為情:“我肚子餓了,可以叫膳房給我做些吃的嗎?”
裴琏蹙眉:“你沒用晚膳?”
明婳誠實地點點頭,“嬷嬷說你沒來之前,蓋頭不能揭開。”
裴琏一靜,眉頭皺得更深:“那你一整晚什麼都沒吃?”
明婳道:“那倒不是。我喊肚子餓,嬷嬷便許我吃了兩塊糕餅,還有幾顆紅棗,但這些都是零嘴兒,不頂飽呀。我想吃一碗米,唔,還要一道葷菜一道素菜……若是麻煩的話,煮一碗羊肉湯餅也成,我不挑嘴的。”
說完這些,見裴琏不語,她小心輕喚:“太子哥哥?”
裴琏:“……”
他也是頭一次成婚,并不知新婦會一直在房裡餓着。
早知如此,他也不會與舅家表兄們喝那麼久。
看着小姑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眉心輕動,吩咐宮婢:“照太子妃的吩咐去辦。”
“是。”宮婢很快領命退下。
裴琏再次看向明婳:“還有别的事麼?”
明婳喜笑顔開:“沒了沒了,你去沐浴吧。”
裴琏收回目光,轉過身。
“太子哥哥——”
裴琏背影一頓,心頭湧起一陣不耐。
剛擰起濃眉,便見榻邊的小娘子彎起雙眸,甜甜朝他笑道:“多謝你啦!”
裴琏微怔。
須臾,抿了抿薄唇,轉身離開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