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意再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沒有人了。
中央空調發出細微的溫和風聲,窗簾隻留出了一條若隐若現的縫,整個房間裡透出放映幕布電影時不暗不明的柔和光線,讓這次午覺氛圍更加懶散舒适。
大概是因為放縱竭力後再沉沉睡去,她這一覺睡得格外綿長安定,就連身邊人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被子掖得很整齊,她睡相不好,可是現在兩條手臂都被人規規矩矩地塞進了被子裡。
林琅意往邊上摸了摸,床單幹燥柔軟,把下巴藏進被子裡還能聞到太陽曬過後好聞的氣息……
所以他結束後不僅沒睡,還在走之前把床單全換了。
她又懶懶散散地躺了一會兒,終于勉強想起來自己半睡半醒連根手指都不想擡起的時候似乎還被抱着去浴室沖洗過。
他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愛幹淨,潔癖精。
擱在床頭的手機忽地震動了一下。
林琅意卷着被子翻過身,像一根巨大的火腿腸般挪動了幾下,夠着手拿過手機瞧了一眼,屏幕上昵稱為“Y”的人發來了一條信息:
【30min】
林琅意發去一個問号。
對面很快發來一張她的照片,照片裡她呼呼吹着一碗馄饨,吃得嘴巴上一層瑩亮的水光。
原來是給她買吃的去了。
林琅意了悟,嬉笑着翻了個身,發過去:【要蟹籽鮮蝦馄饨,另外我還要久家的玉米布丁酥,謝謝~】
Y明明是在開車,回消息卻都是秒回:【想得美。】
林琅意笑了一下,不再回複,她偏頭瞧了一眼床頭,淺口玻璃盤中是時新剛上市的荔枝,剝好了,每一粒都晶瑩圓潤汁水飽滿,邊上還十字切了一份台芒,去掉了核,金黃色的果肉上插了小叉子,方便食用。
真貼心。
過了十多分鐘,對面又發來一張照片,甜品店的櫥窗裡琳琅滿目,他問:【布丁酥買了,還有别的想吃的嗎?】
【你看着買,看有什麼推薦的。】
她回複完,對面很快發來一個聽話乖巧的【嗯】。
林琅意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習以為常又神色自若地選中了兩人所有的聊天記錄,毫不留念地打掃了痕迹。
【删除選擇的消息?】
【确定。】
等到聊天框裡隻餘下孤零零的【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之後,“Y”的對話框就沉到了列表底下,在一衆清清楚楚标明了姓名和公司擡頭等信息的列表裡顯得尤為不起眼,好像隻是路邊随手添加的陌生人。
林琅意面色如常地把手機丢到一旁,伸手轉向自己的杯子,捧在手心一口口慢慢潤喉。
杯子底下墊着自動保溫茶墊,水溫适宜,他總能将一切都安排妥當。
她一邊卷着被子刷短視頻,一邊慢悠悠吃着水果,直到這盤果切即将見底才默默為自己方才的點評糾正了用詞。
好吧,不是潔癖精,是溫柔體貼的好——
門外忽然傳來密碼鎖開鎖成功的聲音,林琅意臉上挂起對馄饨和布丁酥的笑容,迅速咽下嘴裡的荔枝果肉,掀了被子就往卧室外走去。
“回來得這麼早?原——”她笑盈盈地邊走邊喊人,半截名字就堪堪滾在舌尖了,一扭頭撞進眼簾的卻是意外之客。
她心下猛地一跳,牙齒猝不及防地在混亂中重重咬住了舌尖,尖銳的疼痛一下子爆發出來,她匆匆忍住,以至于生硬拐彎的下半句話聽起來模糊不清。
“你怎麼今天回來了?”
盡管極力克制了,可林琅意臉上的笑仍然有些不自然。
程硯靳腿邊的行李箱被他随手扣在地上還在輕微晃動,他一隻手搭在拉杆橫柄上,另一條胳膊斜斜撐着玄關處的鞋櫃,既沒有如往常一般輕車就熟彎下腰翻找自己的拖鞋,也沒有插科打诨地頂她十句百句,而是就着那詭異冗長的氣氛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瞧,好像要用視線在她臉上灼燒出一個洞。
他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鼓脹得太過于紮眼,呼吸間從肩膀往下的胸肌腹肌都在起伏,偏小麥色的膚色上略微充血發紅,林琅意非常熟悉他這個狀況,運動後人體肌肉組織需氧量增加,中樞神經系統興奮,毛細血管擴張使得皮膚充血發紅,這才讓他那一身優越的腱子肉看起來更加蓬勃性感。
可現在,她卻隐隐覺得握着行李箱手柄的青筋盤錯的手臂以及兩人對比強烈的體型差看起來有些吓人。
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暴起發怒。
“你不是要出去一周嗎?”林琅意穩住聲線,再次試圖用平常的語氣打破死寂沉沉的氣氛。
程硯靳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立在光影暗處,林琅意隻能捕捉到他死死盯緊她的眼神,像是壓抑着某種洶湧的情緒,隻差一粒細小的沙礫的重量就能不堪重負地噴薄爆發。
他仍是一言不發。
就連空氣都仿佛有了重量,她被迫在這種無聲的重壓下屏住了呼吸。
在她以為他會沉默到底的時候,程硯靳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幹啞粗糙,帶着緊繃的顫音,每個字都像在刀口上逼出來:
“是啊,要一周,可今天不過才第三天。”
“才第三天,林琅意,我離開才第三天……”他的喉結艱難滞澀地滾動了幾番,剩下的話像是再三斟酌後洩了氣一樣淌出來,“然後你……我……”
林琅意的太陽穴跟着突突跳起來,頭皮發麻,她的喉嚨有些幹涸,細小的雞皮疙瘩緩慢爬上了後頸,讓她連扭動脖子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僵硬得好像一整塊闆結幹裂的土地。
她來不及細想他話語中是否含有深意,她現在心跳跳動的頻率太快了,快得她隻夠維持一張毫無變化的面具臉以不變應萬變。
可是程硯靳忽然動了,他冷着一張臉大步跨過來,不由分說直直往她這個方向逼近。
身體的條件反射快過理智,林琅意在反應過來前已經掩耳盜鈴般往後連退兩步,後背撞上卧室門發出“咚”的一聲。
她的腳跟踮起,兩條小腿繃緊着緊貼住冰冷的房門,試圖用身體扣上門闆,将房間裡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有些反應過度了,她在急促的心跳聲中暗自懊惱,房間裡什麼都沒有,打掃得幹幹淨淨,空白得就像她手機裡清理完後的聊天記錄。
程硯靳就那樣經過她的身前,腳步不停,一言不發。
她聞到了萦繞在他周身的濃烈刺鼻的煙味,下意識擰眉往後仰了下頭。
她記得他從不抽煙的。
他直接往浴室走去,一擰開浴室的門,裡面烘幹機還在運作。
林琅意的眼皮跟着那“隆隆”的響聲一齊跳,她的内衣物被人貼心至極地洗淨後正在烘幹。
“我洗個澡。”程硯靳似沒多想,低聲說了句。
林琅意僵硬着點了下頭,根本不知道她臉上是否還留有擠出來的得體微笑。
他應該沒看到,因為他一直低垂着頭,手腕一帶就将浴室門關上了。
一秒。
兩秒。
林琅意毫不猶豫地迅速轉身打開了卧室門,她不能确認程硯靳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今日的他格外反常是顯而易見的事,所以她此刻飛速擰開了卧室門,再次不放心地檢查了一遍。
床品全換了,她身上的家居服長袖長褲,什麼都露不出來,房間裡換氣一直開着,香薰蠟燭點的是靜心安神的薰衣草香,空氣裡沒有任何餘留的暧昧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