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待風檀有所反應,車夫已動作迅捷地将轎門關上。
暖意攏上來,風檀在靠近炭火的軟墊上坐下,端正坐姿将自己的存在感減低。
蕭殷時卻突然放下手中書卷,沉喉喚道:“風檀。”
官場之上,風檀很少聽到有人稱呼自己本名,大家多半都互相敬稱為“大人”,現下從蕭殷時口中說出,風檀心中一緊,靜默聽他下文。
男人漆黑的眼攫住風檀,聲音在寂靜的風雪夜裡字字清晰,“十七歲中舉,任撫州清吏司主事,之後以一己之力破獲墜龍一案,左遷帝京六科任刑科都給事中。”
他緩頓一刻,眸色暗了幾分,似利刃懸在風檀面前,道:“多年汲營,科甲正途,升任京官之後反而松懈腳步,執着于與你無甚關系的青|樓妓|女案,你的目的是什麼?”
古有鴻門宴,今有鴻門轎。
蕭殷時将風檀的底細調查出來,對她已起疑窦。
風檀何嘗不知自己若對林晚舟與婉娘施救會引起他人疑慮,但是她沒有别的辦法,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
她抿了抿唇,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下官自然也不例外。”
琉璃燈盞中噼啪一聲,風檀的聲音随之落下,“我隻為名利而來。”
蕭殷時傾身靠近,輕笑裡帶着不明朗的低嘲,“風檀,你若是也不想要舌頭了,直說便是。”
風檀身前的光影暗下,危險至極的氣息侵來,她擡眸對上男人眸色極深的眼睛,眉眼彎起笑道:“大人,你在試探我。”
言語間的交鋒招招不見血,卻招招要割去生人性命。
她不退也不怯,于世情中爬滾出的勇迎上眉眼,其間風骨冶烈,“大人,我還是那句話,總有人願意拼着筋斷骨碎,也要救出想保護的人。”
“林晚舟是我想保護的人,亦是我.....愛慕的人。”
稀薄的光線掠過蕭殷時眼底,他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風檀,“愛慕?風檀,你入京不過半月,其間與林晚舟無任何交集。還是說,風大人隻聞豔名便入骨相思了?”
風檀道:“大人不知,我少時曾來過帝京,彼時陽春三月,我在百花街中與林娘子曾有一面之緣,自此中心藏之,無日忘之。佳人在京,我無時無刻不想能贖她出紅袖閣,隻恨自己位卑職小,無能為力。如今林娘子有難,所以我心中萬分焦急,有得罪大人處還望大人海涵。”
她說完這一通東拉西扯的鬼話,頓了頓,又道:“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我,無非是想知道我為何執着于林晚舟,而林晚舟與大人正在查的案子有關,大人在想,我這個時候出現在京城,是不是也跟大人手中案件有關?”
兩人眸光短兵相接,車轎内似有火花乍然爆開。
隔着一層沉香薄煙,蕭殷時眸中的壓迫感如有實質傾軋而來,審度中帶着毫不收斂的殺意,“風檀,刑部都不知道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大人,我既然能以一人之力破了墜龍案,自然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至于大人正在追查的這件事......是我猜的。”風檀在蕭殷時好似能把她劈成兩半的目光中有條不紊地回答,“第一,我前日曾由刑部左侍郎甄永明大人帶路去獄浮屠,途中得知大人并不好女色,所以我推測大人收下林晚舟定有他意;第二,我昨日去尚書府拜訪刑部尚書高聿,高大人透露林晚舟被送入大人府上是陛下默許;再加上昨日無意中看到大人和微生大人在仿春園中審案。以上三點推敲一番,不難知道大人收下林晚舟定有他用。”
蕭殷時喉結滾了滾,冷質的聲音響起,“既知我拿她有用,還要堅持帶走她?”
風檀聽得瞳孔縮起,道:“十二時辰之約,大人可是要反悔?!”
看着少年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僞,蕭殷時倒是有點相信他戀慕林晚舟這個說法了,勾唇淡笑道:“我說過,能不能帶走她隻看你的本事。”
馬車轱辘壓着冰雪轉動吱吱作響,半個時辰後在京郊一處寺廟外停下。
風檀站在這裡,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三十二盞宮燈分成四聯齊齊高挂在寺門之前,照亮門匾上的三個大字。
永樂寺。
紛揚白雪輝映在紅色宮燈前,泛黃的記憶霎時湧上心頭,風檀步履停滞,法相被縛,身如潰堤湧入婆娑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