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和沮喪當然是有的。
出租屋裡從來沒有這麼悶熱過,幸好,夏天很快過就要過去了。
……
終于意識到自己被命運打敗的那一天,瘦長鬼影發現地上多了許多落葉。
秋葉飄落,夏天已經徹底過去了。
郁箐準備搬家了。
城中村治安并不好,上次被尾随後,郁箐才發現街上的監控全都是壞的。她聽說樓上的人家門鎖都被撬掉了。郁箐猶豫了許久,決定不再貪便宜住在這了。
台風過後出租屋的窗戶已經不結實了,一下雨就開始漏水,等到冬天肯定還會漏風,怎麼看都不适合繼續住下去了。
但是下了決定,郁箐卻一直往後拖。
她擔心自己搬走了,臨川市那麼大,下次他想來找她就找不到地方了。
房租是三個月一交的,郁箐一直拖到了最後不得不走的時候。
等到房東打電話催她了,郁箐不得不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東西要搬。沒有自己固定的住所的話,每次搬走行李都會不得不丢一些,最後隻剩下一隻孑然的箱子、一個小背包。
離開前,空空蕩蕩的出租屋隻剩下了一盆小雛菊。
郁箐一直澆水修剪,所以小雛菊現在還是長得很好。她擔心小雛菊會被新的租戶丢掉,就把花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這裡可以淋到雨水。
——這樣鬼影要是來找她,至少還可以看見窗戶上的小花。
她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下樓。
背包背在背後。
幹燥了幾周的秋天突然下雨了。
郁箐沒有手撐傘了,下意識想要回家躲雨——但是鑰匙已經還給了房東。
她隻好吃力地拖着東西去屋檐下等待雨停。她接到了新房東的電話,說是舊的租戶還沒有搬完,不知道今夜騰不騰得出來地了。
郁箐挂了電話。
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呢?
看着慢慢打濕的鞋尖,有種天大地大,無以為家的感覺。
可是慢慢的,郁箐發現頭頂的雨好像停了。
她身上沉重的背包一輕,手裡的行李箱也被人拎走了。
她看見面前的水潭裡投影出了一片大大的黑影。
郁箐看見了蹲在她面前的瘦長鬼影。
她說:“等一等!”
她轉身就跑,急匆匆地上樓抱了那盆小雛菊下來。
幸好下樓的時候鬼影還在。
她抱着花盆想要撐開傘追上去,但是就連傘都被拿走了。
比電線杆還高的瘦長鬼影撐着小小的傘,根本什麼也遮不住——但他在路上看見了活人都是撐着傘的,于是很固執地把傘舉在他們兩個人的頭頂。
幸好這條街上陰雨天沒人,不然場景一定很驚悚。
郁箐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鬼影拿走了,就抱着小雛菊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邊。像是小雞找媽媽似的。
雨下得很大,但是她腳步雀躍得快要飛起來。
郁箐說:“你總算來啦,我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後不住在這裡了。”
郁箐找的新房子離那座怪談更遠了,而且在頂樓有點難爬樓梯。好在頂樓有一個大露台沒人去,以後瘦長鬼影來看她的時候,就不用窩在小屋子裡了。她可以在頂樓陽台種一些他喜歡的花,再搭一個雨棚。
高大的鬼影撐着傘,聽着她說着新家的事情。
雨水淋在他肩頭,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樹。
他知道“有點小”是非常小的意思,他知道“要爬樓梯”一定是要爬很高的樓梯。他知道“不過今天要先找個旅館”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但是郁箐卻說那裡很好,因為“那是個新小區,很安全”,瘦長鬼影安靜了一會兒。
拎着郁箐的行李箱,果斷地換了個方向走。
養一隻活人是很麻煩的,比養一株小野花、一隻小雞要複雜得多。她要有适宜的光照和溫度,一定的社交,還有安全舒适的環境。
那座怪談本潮濕破敗,隻适合瘦長鬼影這樣陰暗的孤僻鬼怪。
可是她生活的那個世界沒有想象中的絢麗溫暖。
鬼影以為這裡至少比遍地怨靈的怪談要安全。但是暴風雨來臨,小出租屋不能遮風擋雨;活人之間也是弱肉強食,總有壞人蠢蠢欲動跟着她,死亡和危險一樣如影随形。就連熱鬧也算不上,人們之間互不關心,和怨靈也沒有什麼區别。
還不如那座怪談。
隻要有他在,怨靈們從來不敢吃她,至少是安全的。
他很高很大,可以把她藏在影子裡就不會被風吹雨打。
比電線杆還高的高大鬼影撐着小小的傘,根本什麼也遮不住。那隻鬼手舉着雨傘擋在她的頭頂,雨水就全都往他的肩膀上澆,像個高低錯落的瀑布。
小小的傘下面,郁箐護着那盆小雛菊跟在他身邊,神奇地,她和小花都沒有淋到一點雨。
她沒有聽見他對于新房子的意見。
她擔心路途遙遠,他又要不來了。
她抱着那盆小雛菊追着他問:“明天你還會來麼?”
“後天還會來麼?”
“以後會常來麼?”
他們越走越快。
走過了爛漫的秋葉和飛舞的雨絲。
她停下了十萬個來不來。
終于發現了方向不對:“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瘦長鬼影停了下來。
“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