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影山同學說這麼多話。”
網球部一行人離開之前,幸村微笑着對我說道。
“……”
我僵在原地,剛剛自暴自棄的情緒已經用完了,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啊啊,我總是這樣沒用。
畢竟除了家人和遊戲隊友之外,我幾乎不會跟别人說話,也沒什麼可說的。
久而久之,連語言功能都退化了。
我幹澀的喉嚨動了一下,卻如同缺水的金魚,即使嘴唇一張一合,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話說影山同學給我畫的畫像很好看呢,大家都說很像我。”
幸村并沒有在意我的沉默,隻是繼續這樣說着,語氣中充斥着讓我羞愧難當的包容與善意。
“啊,那我就先去訓練了。再見,影山同學。”
“……不像。”
我依舊低頭看着地面,看着他即将轉身的影子,下意識地喃喃道。
“嗯?”
幸村的腳步停了一下。
“畫的完全不像吧……幸村的話,應該更【不服輸】一點,就那種強硬的氣概的感覺……真的十分抱歉。”
因為我隻會畫那一張無神的美女的臉啊。
以我這種雜魚畫技糊弄個作業也就算了,怎麼可能真的畫得好。
“這種評價,我很少聽到呢。”
幸村似乎沉默了一瞬,卻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我透過劉海偷偷看他,而幸村認真的看着我,雙眼如同甯靜的大海。
“我在影山同學的眼中,是那樣的嗎?”
他似乎真的沒有生氣,反而有點……開心?
啊。
糟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麼把對話繼續下去了啊我到底在幹什麼今日的社交能量已經嚴重透支了吧。
要死掉了。
“擅自說了一些狂妄的話真的十分抱歉總之我就先行一步……”
于是軟弱的我奪路而逃。
以上,就是我這三個月在現實中唯一可以被稱為人類交流的行為。
——
我似乎在大腦空白的時候,很容易就說出一大堆不知所謂的脊髓發言。
明明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心情平靜極了,感覺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能讓我情緒激動了,沒想到在某些時候我還真是吵鬧啊。
回家的路上,夏天的日光極為漫長。
我買了一根蘇打冰棒,坐在便利店門口的路沿上,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
雖然幸村的性格很溫和,捉弄網球部員的人時候又像個樂子人,但【不服輸】的堅強與傲氣确實是我在他身上最先注意到的品質。
啊,怎麼說呢。
說到底隻有一直在赢的人,才會那樣不服輸吧。
對于我來說,平庸和失敗才是常态,不服也得服。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想要反抗的念頭了,這是事實,也是我呼吸的一部分。
而我的敏感、自卑、陰暗、偏激、與自我厭棄像是伴生的小動物,噬咬着我的骨肉,吸食着我的骨髓。
于是我一眼就能認出與自身相反的品質,并且對此深感嫉妒。
話雖如此,在内心的深處,我是希望幸村能一直赢下去,切原能一直狂妄下去,飛雄能一直固執下去的。
不然這個世界不就太令人絕望了嗎。
如果這個世上有些人【擁有】,即使我不屬于他們中的一員也好,我希望他們能一直【擁有着】。
就像在下着大雪的深夜看見遠處的燈火,光是看着都會覺得全身暖和了一些。
大概是幻覺吧。
——
7月7日,VTuber【夜(yoru)】悄無聲息地出道了。
因為是個人勢,運營得似乎相當随便,連出道視頻都沒有,在一個光秃秃的賬号上直接開始了配信(直播)。
甚至因為沒有公司的宣發,最開始直播射擊遊戲的半個小時,同接(同時觀看的人數)一直在0和1之間徘徊。
但主播的心态似乎很不錯,對槍時手很穩,偶爾有個彈幕就聊一聊,沒有彈幕也能自言自語下去,播到第四個小時的時候同接已經有了20人。
屏幕右下角的少女有一頭淩亂的白發,眼下帶有濃重的黑眼圈。衣裝是一件髒兮兮、破了洞的白色短袖,脖頸處戴着一個看上去有點沉重的鎖。
在充斥了王道美少女和蘿莉的業界,不得不說是有點奇怪的人設。
【剛剛也太失誤了吧wwwww新主播還得多練練啊】
“這麼菜還真是抱歉啊。”
“我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家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憂郁而頹廢的營業聲線被音質一般的麥克風收錄,歎息的時候幾乎能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啊,那現在呢?有沒有稍微好點?”
一波激烈的對槍之後,遊戲角色頂着一絲血皮強殺了三個人,隊友都在打字喊carry。
【Nice~】
【初見,推了】
【第一次見到這麼冷清的直播間】
“這麼冷清我也沒有辦法啊,不過你能在這裡稍微呆一會兒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聲線依舊是冷淡頹廢的,結尾卻帶了一點黏黏糊糊的鼻音,聽得讓人莫名心軟。
【初配信竟然播了四個小時,幹勁過頭了吧】
“打遊戲的話,讓我打十個小時也沒有關系。”
屏幕下方的白毛少女上半張臉的表情換成了一片沮喪的陰沉。
“能逃避學校、逃避這個社會的話,就這樣讓我打遊戲打一輩子也沒有關系。”
【這是什麼系的Vtuber啊】
“是人生完蛋系,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