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輸了和赢了什麼區别?”岑嬰緩了緩,反應過來,“你知道今日的事了?”
謝歸晏舒然一笑:“是啊,就是不知殿下是否有勇氣,和臣去把那匹小馬駒赢回來。”
岑嬰愣了愣,慢慢轉過臉,輕嗯了聲。
現在再回憶起這件事來,岑嬰翻來覆去地想,終究得承認這件事,那時候的謝歸晏确實是把他當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哄着,他入東宮,是為支持正統的忠心,可也難說沒有對一個孩子的同情心。
也怪不得現在的他能說出這樣的話,除去君臣之外,非要細究私情,就是隻把岑嬰當作需要照顧的幼弟。
所以才肯在過去一年中,每一個他頭疾發作的日子裡,陪着他,替他按摩揉太陽穴。
所以在今日,被他冷落後,還肯漏夜進宮看他。
自此,岑嬰的所有僥幸悉數熄滅。
太醫那粗長的銀針紮進他頭部的穴位中,岑嬰也感覺不到身上的疼了,他隻是睜着一雙空茫茫的眼,漫無目的地看着立在外面的謝歸晏。
那一角的紅色補服依然不染塵埃。
岑嬰突然就恨起了謝歸晏。
紅塵萬丈,憑什麼隻有你可以不染塵埃。
*
太醫收好醫箱走了出來,等在偏殿外的謝歸晏忙迎了上去,細問岑嬰身體。
太醫道:“陛下頭疾愈發嚴重,雖然臣開了藥方,但隻能暫且緩解,要緊的還是好生靜養,少受些刺激。”
太醫走後,謝歸晏就問明洪:“陛下這回頭疾發作,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
明洪近身伺候着岑嬰,就算當日平康坊他沒有跟着去,可是岑嬰在梨園聽的戲文指向性也忒明顯,他多少是有些猜測的,但是君王沒有發話,明洪不敢亂說話,于是隻好含糊應付。
“旁的事沒有,就那日陛下去了回梨園。”
這就是假話不說,真話說一半的魅力了,明洪這樣一說,謝歸晏就自然而然地想歪了:“又是因為太上皇?”
明洪不敢回答,隻低頭塌肩。
“敏行。”
偏殿内,傳出岑嬰的低喚聲,謝歸晏見皇帝叫他,便不再和明洪糾結當日之事,她趕緊進去。
岑嬰隻着裡衣,衣襟半開,露在外頭的是用紗帶敷好的傷口,那些傷口每一處都得到了細緻的照顧,因此紗帶密集的有些恐怖了。
可見岑嬰獨自把自己關在偏殿時,傷得有多狠。
正如謝歸晏所言那樣,岑嬰是她從十一歲看着長大到十八歲的少年郎,二人攜手從低谷走到這帝位,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所以謝歸晏看着岑嬰身上的傷,不能不心疼他:“陛下日後還是少去梨園罷。”
岑嬰漫不經心地卷着發道:“朕還以為敏行會直接進言殺了太上皇。”
謝歸晏語塞。
太上皇再混賬,到底也是岑嬰的親生父親,這世上豈有兒子殺父親的道理,何況岑嬰貴為皇帝,要做天下的表率,這種念頭他更是有都不能有。
所以謝歸晏從未動過這種念頭,岑嬰這般說,還說得随意自然,讓謝歸晏好一陣悚然,隻覺背後密密麻麻地爬着涼意。
“噗嗤。”
岑嬰笑了起來,将繞在指尖的頭發散開。
“朕随口說的,瞧把朕的敏行吓得臉都白了。”
他仰起臉看着謝歸晏,燭光耀映下,那張臉實在漂亮得過了頭,讓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地原諒他冒出來的那些邪惡放肆的念頭。
謝歸晏也不知該說什麼,幹巴巴的:“陛下不如把太上皇挪到行宮去,眼不見心為淨的。”
“若朕真這麼做,那些言官可有話要說了,朕懶得跟他們吵。”岑嬰漫不經心的,“朕記得從前敏行與朕提起過你的抱負,是什麼來着?”
謝歸晏不知他無緣無故地會把話題扯這麼遠,但還是一五一十道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岑嬰道:“是橫渠四句,多少臣子都把這四句列為一生志向,原來敏行也不能免俗。那你又是如何看待《佞幸列傳》裡的臣子?”
謝歸晏第一時間是迅速思考了現在的朝堂裡,有哪幾個臣子可配得上佞幸二字,然後她很震驚地發現,似乎稱的上這兩個字的唯有她與顧嶼照二人。
岑嬰突兀至極地提起佞幸之臣,是為了敲打她和顧嶼照嗎?